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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銀當時曾這麼說過。

  離開土佐後,百介就沒再見過阿銀。

  ——至今已經快半年了罷。

  倒是在臨別前,阿銀曾表示自己將前往北林藩。至於詳情,百介當然是無權過問,因此正確情況並不清楚,但想必是去見對她有養育之恩的小右衛門罷。這小右衛門表面上是個傀儡工匠,而阿銀則是個傀儡師,因此似乎曾提及想請他修繕一些損壞的傀儡頭。

  ——七人御前。

  希望她別碰上那妖怪才好,雖然或許是多餘的,百介不由得為她感到憂心。北林的七人御前十分殘暴,遇上者不僅均遭慘殺,據說不是被千刀萬剮就是被剝皮梟首。

  ——如此看來。

  北林的七人御前應是死於某種殘酷災禍的亡魂罷。

  若依此類邪魔好以和自己相同的死法撲殺生者的傳說推論,的確應是如此。

  ——不過。

  百介對此傳聞的真偽頗為質疑。

  “只是,若相信冤魂妖魔之說,那麼治平先生方才所言的確有理——”

  百介偷偷瞄了老人皺紋滿布的臉孔一眼。

  就百介看來,這夥人對幽靈、冤魂,狐狸、妖怪都是毫無畏懼,因為壓根兒就不相信此類東西的存在。又市平日雖是滿嘴神佛,但打從心底就毫無信仰。治平曾提及這小股潛昔日曾以護符擤鼻涕、以經文拭髒手,甚至還曾鑄融佛像變賣。即使不及治平所形容的一半壞,也已是極為不敬,如今雖是一身佛僧打扮,但此本性卻絲毫未改。百介認為不信神佛者,對邪鬼冤魂當然是毫

  無畏懼。

  治平歪起了嘴角。

  “什麼意思?”

  “若認為此世絕無亡魂妖怪,那麼就無從將這類事件的責任歸咎於亡者。畢竟都沒妖魔作怪了,依然有人喪命不是?”

  沒錯,老人簡短地回答道,接著再度邁出了步伐。

  百介趕到他的前頭,繼續說道:

  “若是如此,那麼心中抱持相同惡念者之說,或許就教人質疑了。方才的邪氣凝聚處之說,對普通人而言不過是鬼魅魍魎為惡之地,並非每個置身此處者均會萌生尋死之念。但對一心求死者來說,這種地方可就會成為特別的場所了。”

  “在想死的傢伙眼中,這種地方看起來較適合尋死麼?”

  “應該是罷。因此,一心求死的人倘若到了曾有人自戕或殺伐的地方,或許立刻能感受到那股邪氣。”

  原來如此呀,德次郎說道:

  “意即——欲尋死者,心中互有死神?”

  “應該不是如此罷。”

  “唉,難解的道理我是沒輒,但百介先生這番話倒是不難懂。只不過,若要如此解釋,不就代表阿又他昔日也曾有心尋死?這說來還真教人難以置信呀。”

  或許真是如此,治平以幾乎教人聽不見的低聲說道。

  噢?德次郎問道:

  “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或許真是如此。當時阿又他滿腦子淨是些壞念頭,或許真的曾萌生過尋死之念也說不定。”

  “阿又先生也曾如此?”

  一如德次郎,百介對此也感到難以理解。

  在他眼中,又市總是給人一種超然的感覺。

  不論碰上什麼事均不為所動,似乎也沒有任何事會教他害怕。

  總讓人感覺他已然超乎生死,幾已臻至仙人之境。

  至少在百介眼中,這小股潛是這麼一個人物。

  但這下——治平卻表示又市不僅膽怯,甚至曾有過尋死的念頭。

  這教百介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我和阿又是在武州的深山裡認識的。當時才剛金盆洗手的我選擇在那兒藏身。噢,也並不是在躲避什麼,而是對人世倍感倦怠,但想死卻又死不了,因此夢想過起遺世隱居的日子。就在那時候,阿又出現了。”

  治平望向百介繼續說道: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正好是小右衛門從江戶銷聲匿跡那陣子。有天,阿又那傢伙就像個傻瓜似的,佇立在那棟荒廢已久的空屋門前。”

  百介完全無法想像意志消沉的又市會是個什麼模樣。

  “後來我才知道,那棟空屋似乎就是那傢伙的老家。”

  什麼?他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麼?德次郎驚嘆道。

  就連百介也是同樣想法。

  “喂!老頭,你該不是說阿又他也有個娘罷?”

  娘是沒有,老人冷冷地回答道:

  “那傢伙既沒爹也沒娘,一家人在他還是個小毛頭的時候就離散了。因此,那傢伙前前後後也就只回過老家那麼一次。打從我脫離了打打殺殺的鬼日子,到當時已經幹了五年的莊稼活兒,幾乎已經成了半個莊稼漢,但一見到那傢伙……”

  這下治平的表情開始嚴峻起來。

  他大概準備說——這下自己的本性又開始蠢蠢欲動了罷。

  百介豎耳傾聽,但治平卻沒再把這段話說下去,只說:

  “當時那傢伙一臉暗然,看來是混得很不好。當時他只說了一句——大家都難逃一死。”

  “大家都難逃一死?”

  “對。”

  當時他就是這麼說的,治平重複了一遍。

  “大家是指?”

  “他的意思是——凡是和他有牽扯的人均難逃一死。雖然我沒問是死了哪些人?但想必是那小股潛的詭計沒能搶得先機,害死了一些原本不該死的人罷。看來那傢伙如此執著於搶先對手一步,就是吃了那次虧使然罷。”

  膽小如鼠——

  或許真是如此。

  百介不由得想起了又市的背影。

  “當時又市還真是讓人擔心呀。看這傢伙一副隨時要上吊的模樣,還真是教我好一陣子放不下心。”

  “治平大人可真是個善人呀。”

  德次郎乘機數落道。

  “給我閉嘴,你這個要算盤的。當時我那塊地小得可憐,若是死了人豈不難收拾?你哪懂得這屍體埋起來有多麻煩,爛起來有多臭氣衝天?”

  “瞧你這壞脾氣的臭老頭,竟然連個玩笑都開不得。”

  德次郎開心地笑這說道:

  “唉,算啦。不過你這個事觸呀,當時阿又若真的上吊,你這老頭理應會幫他一把才是呀。而你們倆也就因此結緣——想必這種事再怎麼逼,你都不敢說出來才是罷?一個只懂得助人上吊的狠心老頭,竟然救了命不該絕卻險些上吊的小股潛一命,聽來還真是要教人笑掉大牙呀!想必就連貓狗昕了,都要笑破肚皮罷。”

  少胡說,治平語帶厭惡地說道:

  “這種害人之心我可是從來沒有過。只是救了這種惡棍一命,哪怕我心地再善良,死了都得下地獄罷。不,說不定閻羅王都要教我給嚇呆了呢。總之……”

  這下治平終於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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