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字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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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境線上,龍茗帶著兩千精兵已經等待多日,當和親使團終於到達,當晚,兩軍在國境線紮營。

  龍茗與武瑞安的營帳緊挨著昭和公主的帳篷,她卻始終不曾露面,並不打算招將領入內談話。

  龍茗在帳外徘徊了許久,直到午夜降至才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問藥在武婧儀的營帳里,從帳簾之間的縫隙向外看去,見他終於死心離去後,才驚奇道:「三年不見,龍將軍倒是更加俊逸了,就是比從前黑了些許。」

  「龍將軍究竟想做什麼?鬼鬼祟祟的,一會抬手,一會嘆氣,真怪。」問藥不停地嘟囔,惹得狄姜啞然失笑。

  狄姜看了一眼武婧儀,卻見她一臉淡然,波瀾不驚,似乎只當他是尋常將領對待。

  過去的種種啊,全都與他毫無干係。

  往後的幾天,幾乎夜夜都是如此。

  龍茗始終在昭和公主的營帳前徘徊,武瑞安撞見過幾次,也曾有過言語衝突,但到了後頭,也只是嘆息一聲,當沒看見了。

  武婧儀和龍茗之間的羈絆,他這些日子聽問藥說了個徹底。

  「我家掌柜的說,昭和公主必然不想在這樣的時候再見到龍茗,而龍茗,既然娶了柳枝,也應當沒有臉面求見罷?於是夜夜都只能徘徊在帳篷外頭,妄想與公主來個偶遇,一解相思之苦罷!」末了,問藥總結道。

  武瑞安愣了半晌,隨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王爺笑什麼?」

  「本王笑他如此慫包。」

  「為什麼?」問藥一臉迷糊。

  武瑞安收起笑意,眯起眼,一本正經道:「若是本王遇見了自己喜歡的女子,必然直接推倒,哪會天天在帳外徘徊?真是丟人。」

  「可龍茗喜歡的是公主……即將和親的公主……」問藥嘟囔著。

  「那就搶親啊。」武瑞安沉下臉,陰笑道:「從前錯過了,是他的錯,如今帶著婧儀私奔,免婧儀嫁去番邦之苦,也算是彌補了他從前的過錯不是?」

  「辰皇若是怪罪下來怎麼辦?」

  「那本王就親自帶兵追殺他,再隨便找一個替罪羊殺掉便是,屆時大軍隨處搜回來兩具屍體,全當作是他二人便是!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他們從此就要過上隱姓埋名的日子,王權富貴皆化作煙消雲散了。」

  「他們肯定不會在乎!」問藥一拍胸脯。

  「為何?」武瑞安疑道。

  「公主從前喜歡的可是什麼都沒有的龍茗,龍茗以為自己愛的是身為婢子的柳枝,便義無反顧的推拒了辰皇的賜婚,不惜得罪天家執意娶了個婢女,這還不夠說明,二人都不是貪戀權貴之人嗎?」

  「是麼……那他二人私奔了就是,本王絕不攔著,反而相助到底!」

  「這真是個好法子!」問藥點頭,朝武瑞安豎起大拇指:「王爺真厲害!」

  二人對話的聲音不大,但有心人皆能聽個清楚。

  武婧儀面無表情的坐在帳里,不做置喙,只當沒聽見。

  狄姜坐在一旁,卻聽得額頭冷汗直流,生怕問藥被武瑞安帶壞了去,屆時二人再一合計,把自己賣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龍茗則在帳篷另一面,將這話聽了個通透。

  他握劍的手驟然收緊,便再沒放開過。

  當夜,龍茗挑選了軍中跑得最快最持久的一匹戰馬,將它洗刷乾淨,餵足了糧草。

  這是他為武婧儀挑選的坐騎,期盼著它能載著他的心上人,衝出大漠,衝過身份的羈縛,擺脫和親的噩運。

  龍茗將戰馬縛在大軍半里外的一塊大石之上,隨後返回軍中,調走了輪值的士兵之後,徑直去了武婧儀的大帳。

  豈料他剛鼓起勇氣挑開帳門,卻聽帳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柳枝多謝公主抬愛,謝公主賞賜。」

  龍茗挑簾的手停住,可帳中人已經瞧見了他。

  此時,武婧儀坐在正中,狄姜坐在右首,她的身邊站著問藥。

  而在她們的對面,一白衣女子正掩嘴而笑。

  雖然她眼睛帶笑,但仍不難看出,她面容憔悴,眼中透露出的是無盡的淒涼,顯得很是滄桑。

  就在這時,一屋人除了武婧儀,都看向了闖入帳中的龍茗。

  當柳枝與龍茗四目相對時,龍茗雙眉緊蹙,仿佛看見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而柳枝卻恰恰相反。

  她的眼中,有思念,有哀憐,還有數不清道不盡的愛意。

  這時候,就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龍茗對她有多重要了。

  「夫君……你,你瘦了……」柳枝的眼中噙滿了淚水,下一刻,便像斷了線的珠簾落在衣襟上,落在地上,最後統統落在了龍茗的手背上。

  柳枝衝過去,鑽進龍茗的懷裡,雙手死死的抱住他,生怕再與他分開。

  龍茗就這樣站著,任她抱著自己。

  但他的眼睛,始終都在武婧儀身上。

  武婧儀卻只顧著低頭看錦書,書上皆是突厥語言。

  她這些日子日日都在研習突厥文字,如今已經可以看懂大部分的文書,做一些簡單的翻譯也不是問題。

  感受到龍茗的目光,她終是嘆了口氣,決定不再逃避。

  她抬起頭,合上書,嘴角微微抬起,露出一個端莊優雅氣定神閒的微笑,道:「龍將軍有事?」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龍茗強作出鎮定,說完,一把推開柳枝。

  也不知是龍茗用力過大,還是柳枝實在太瘦弱,她一個沒站住,便跌倒在地。

  她的手肘部位蹭在砂石上,立刻磨破了一大塊皮,鮮血很快便沁了出來。

  柳枝咬牙,知道龍茗不會搭理自己,便只得自己探查傷勢,她撩起袖子,不經意便露出了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傷疤。

  這些都是她這一路來餐風飲露導致的傷痕,可謂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龍茗看著柳枝,面上充滿了不解。

  柳枝咬牙,不再看龍茗,反而一臉委屈地看向武婧儀。

  武婧儀冷笑,暗哂一聲,輕聲道:「龍將軍若是有事,也等明日再說罷,今日,你先帶龍夫人下去療傷罷,她這一路,為你吃得苦也夠多了。」

  武婧儀的語氣始終淡淡,似乎她對他從來都只有君臣之誼,毫無男女之情一般。

  龍茗聞言,深吸一口氣,隨即轉身出了營帳。

  而柳枝,連告退之禮都顧不得行,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狄姜與問藥對視一眼,眼中皆是寫滿了好笑,仿佛在說:「這一對冤家,看來還得再折騰一些時日。」

  後來,二人先後入了龍茗的營帳,問藥和狄姜還特地悄悄躲在帳篷外聽牆角。

  可是他們失望了,龍茗和柳枝沒有吵架。

  龍茗不管柳枝如何哭鬧,待請來軍醫治療之後便離開了。

  當晚,他沒有再回自己的營帳。

  第二日,太平府的禁軍將和親使團交接完畢之後,便由副將呂晨飛帶領,原路返回太平府。武瑞安仍與龍茗一齊,作為宣武使者親自送親到突厥國都。

  狄姜看著離去的禁軍步伐整齊劃一,激起黃沙漫天,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好一陣羨慕。

  她也想跟著他們返回,然後去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每當她不經意看見武瑞安獨自一人時,那空洞落寞的神情,卻也還是不舍。心想就這樣陪他兄妹一遭便罷,也費不了她多少時日。

  「出發——」

  大軍整頓完畢,龍茗與武瑞安齊齊走在大軍最前頭,剛要拔營,卻聽武婧儀的婢子匆匆跑到隊伍最前,道:「王爺將軍請慢,公主殿下還想逗留片刻。」

  武瑞安與龍茗對視一眼,龍茗默不作聲,終是武瑞安一擺手:「請公主上前來。」

  武婧儀穿著鳳冠霞披,頭戴大紅綢緞,由兩名婢女攙扶,艱難地走在沙坡之上。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沙坡頂端,向下望去,便是延綿數里的送親隊伍,紅艷艷的一片,即喜慶,又有一分說不出的詭異。

  這並不是一場你情我願的吉祥婚事,沉寂和悲哀一開始便在使團里發散,在大軍里蔓延,這一刻終於達到了頂峰。

  他們的身後,是母國宣武,而他們卻不得不背井離鄉,去胡人的地方生活,從此遠離故國的一切。

  「立一塊碑吧。」武婧儀道。

  「碑上刻什麼?」武瑞安問。

  「什麼都不必刻,」武婧儀搖頭道:「本宮只希望,往後突厥人再不能越過此碑,傷我宣武百姓,願和平在這片戈壁荒漠上,世代流傳。」

  她的臉始終隱在蓋頭之下,旁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可她的聲音里卻沒有絲毫的膽怯。

  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無奈與不甘。

  龍茗聞言後,立刻打馬絕塵而去,吩咐手下士兵在最快的時辰內要做出一塊石碑來。

  他走後,武婧儀沒有再說話,武瑞安看著身子單薄的妹妹,眼眶漸漸又濕潤了。

  不得已,他只得背過身,假裝自己是被風沙迷了眼。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皇妹面前掉淚。

  那只會讓她更加難過。

  半個時辰後,刀砍斧劈趕製出來的無字石碑由十幾人抬著,被送至黃坡之上。

  士兵們剛想挖一個坑將它立在大漠之上,卻見武瑞安上前,一腳踢在石碑的尾部,石碑便朝他施力的一端開始傾斜。

  緊接著他飛身而起,一掌落在石碑的上端,「轟」地一聲,石碑的一半便沒在了黃沙之下。

  碑身穩穩的立住,最頂端還烙有武瑞安的一枚清晰的手掌印。

  「本王發誓,有本王在一天,就絕不會再讓宣武有機可乘,從此以後,我宣武國民再不會受突厥所擾!」武瑞安咬牙切齒,激憤之情隨之在軍中蔓延。

  這塊碑後來便被人稱為『無字靈壁』,從那以後,宣武國再沒有出過和親公主,亦沒有被鄰國騷擾。

  萬國自願來朝,俯首稱臣。

  當然,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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