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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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親使團出了陽關之後,便是與塞外通商的絲綢之路,此路三通三絕,屢次興廢,直到年前再次歷經戰火之後,終於淪為廢墟。

  廣漠的戈壁灘,天地皆是一抹金黃,大漠景色粗曠蒼涼,道不盡的壯美。

  狄姜很少來這種地方,無邊無際的黃沙猶如靜止的大海,橙黃色的沙堆就似一道道的海浪,波瀾壯闊,卻又滿目荒涼。

  「廣漠杳無窮,孤城四面空;邊城何蕭條,白日黃雲昏。」狄姜下了馬車,在改乘駱駝之後,忍不住淡淡道。

  武婧儀頭蓋紅綢,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是憑藉這句詩詞,便能想像得到眼前的景象,只怕是要更糟。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武婧儀苦笑,語氣里滿是失落。

  武瑞安和問藥站在二人身側,相視一眼,皆是一臉莫名。

  很顯然他們不太能理解狄姜和武婧儀的詩文。

  少頃,武瑞安才接道:「放心罷,有本王在,不會讓你們沒地方住的!」

  他話音剛落,狄姜和武婧儀皆是雙肩一抖,憋著笑意。

  武瑞安見狀,知道自己肯定又鬧出了笑話,臉一紅,索性帶著副將去巡視大營。

  和親使團再往西行兩日,便會到達宣武的國境線,龍大將軍的送親兵馬便會在那裡等待,等他接手送親使團後,武瑞安此前所帶領的兩千禁軍便會返回太平府。

  這一路長途跋涉,可以明顯的看出武婧儀的身子骨較之先前又削瘦了許多,下巴更加突出,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武瑞安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連日來面上露出的笑容屈指可數,也就見狄姜的時候能勉強揚起絲絲笑意。

  問藥看不下去了,便問狄姜:「掌柜的,昭和公主會得到幸福嗎?」

  「幸福這個字眼很籠統,你認為的幸福可能她並不在意,她想要的幸福你也理解不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哎呀,您說的太深奧了,能不能淺顯些?」問藥蹙眉。

  「我的意思是,就是讓你不要多管閒事,瞎操閒心,有空操心武婧儀,還不如想想我們找個什麼理由回去的好。」

  「掌柜的要是想回去還不簡單?這裡三千人可沒有一個能攔住您,您要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現在已經陪著快到了國境線,不也正說明了你心裡其實也是在意的嗎?為什麼要找諸多理由,卻不正視自己的心呢?」

  「……」

  狄姜被她說的無法反駁,細思下來,發現好像卻是如此。

  自己其實也是關心武氏兄妹的。

  等想清楚了這一點,她決定不掙扎了,便陪他一遭,也算是去突厥見識見識風土人情罷。

  是夜,大漠的蒼穹上星雲萬里,乾淨得連一絲雲霧也瞧不見。遼闊的土地與天幕連成一線,仿佛這裡便是天涯海角的盡頭。

  晚膳時,武婧儀特地囑咐讓狄姜進帳一同用餐。

  餐食簡單,兩葷一素一湯,且份量亦被嚴格控制,雖然量少,但勝在味道不錯,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大漠裡,已經算是難得的美味。

  問藥因此前得罪武婧儀的緣故,沒有在被邀之列,於是一人被攔在帳外,只能吃大鍋飯。

  問藥心中有氣,轉眼間便吃掉了十幾人的飯量,吃得掌廚師傅在一旁直翻白眼,生怕會因為她而導致餘糧不足。

  此時帳篷里,武婧儀正拿著幾塊手掌大的玉石,對狄姜笑道:「這是克拉瑪依裸露在地表的戈壁石,它們塑造了戈壁灘奇特的外形,而其中極少數的一些,經過長年的風吹日曬,石質生長出細膩柔潤的外表,形成玉石,便被塞外行腳隊伍稱為金絲玉。」

  「啊……原來如此,公主學識淵博,民女佩服。」狄姜點頭,不動聲色的拉下了袖子,將手鐲嚴嚴實實地捂在衣袖裡。

  武婧儀又接道:「從前金絲玉因其產量巨大,所以並不值錢,可是皇兄凱旋迴朝之後,金絲玉的身價便一躍百倍,千金難求。尤其是其中泛著金絲的鐲子,被人譽為『雨後透過層層樹枝遮擋滲透下來的陽光』,那般炫目,那般耀眼。」

  「是嗎?聽上去是挺美的……哈哈哈……」狄姜乾笑。

  「而你手上這隻,可算是上品中的孤品。」

  武婧儀一語點破,狄姜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武婧儀掩嘴笑道:「狄大夫不要緊張,本宮只是想知道,您究竟是怎麼看待皇兄的?」

  「……」狄姜啞然。

  不等狄姜回答,武婧儀又道:「本宮此番遠嫁突厥,怕是今生無緣再見,自然擔心皇兄的安危,而本宮知道,您……並不是一個普通人,您真的會好好對待皇兄嗎?」

  狄姜端起茶,將臉隱在杯子後,沒有即刻回答。

  而武婧儀就這般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似乎此番心思已經困惑許久,今日並不打算再放過她,一定要知道結果才行。

  良久,狄姜才放下茶盅,笑道:「如果我會害他,當時就不會救他,但是我救了他,也並不代表我就會喜歡他。」

  武婧儀眼中泛著驚訝,訝異道:「世上女子竟還有人會不喜歡皇兄?」

  「篤篤篤篤——」

  就在這時,帳篷外突然響起一陣急切地窸窣聲,隱約還伴有侍衛的呼和。

  狄姜凝神一聽,便聽見武瑞安在外高聲喝道:「把她扔到囚車裡去,明日不招,就地處決!」

  「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譁。」武婧儀看了一眼帳簾,對婢子道。

  「回公主的話,好像是武王爺抓到了一名刺客。」

  「刺客?」武婧儀蹙眉,道:「你去請武王爺過來。」

  「是。」

  婢子退下後,很快便見武瑞安一路疾行而來,他挑開帳簾,便對武婧儀和狄姜咧嘴一笑,道:「放心,沒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大營里突然闖進來一名女子,揚言要見龍將軍,問她有何事她卻不肯說,本王已經將她先行關押,待明日與龍茗大軍會和之後,再做商議。」

  「不是要就地處決嗎?」武婧儀疑惑道。

  武瑞安搔搔頭,『哈哈』一笑:「嚇一嚇她罷了,這不是行軍時對待細作的慣用手段嘛?」

  「大多細作都抱著必死的心態而來,這等嚇唬沒有用,皇兄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

  「嗯……可她也不像是一般細作,她只嚷嚷著要見龍茗,旁的問什麼也不說,」武瑞安抱起雙手,突然驚道:「啊……對了!本王似乎在哪裡見過她!在哪裡呢……本王怎麼想不起來了……」

  狄姜聞言一驚,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個女子……揚言要見龍茗?

  莫非是……

  正在狄姜思疑之際,卻聽身旁的武婧儀道:「請她到本宮的帳里來。」

  「什麼?」武瑞安一愣,急道:「她來路不明,可不像什麼好人,你……」

  「不必多說,去請她進來吧。」武婧儀打斷他。

  此時,武婧儀的面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但聲音卻有些顫抖。

  這或許說明,她的淡定只是作為公主歷年來的訓練而強作出來的,她的內心,並沒有表面這般坦然。

  很快,那女子便被人扭送到了帳里,跪在了武婧儀的身前。

  武瑞安搬了把椅子,坐在狄姜和武婧儀身邊,做出一副『只要此女有異動,立即斬殺』地模樣,大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狄姜覺得好笑,再看武婧儀,卻見她此時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名女子的身上。

  女子衣衫襤褸,遍布黃沙,髒得連衣衫本身的顏色也辨認不出,她的頭髮結成了一縷一縷的,互相糾纏在一起,顯得十分狼狽。

  「抬起頭來。」武婧儀淡道。

  女子聞言一顫,躑躅了片刻,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終於一咬牙,昂起了頭。

  二人四目相對,下跪女子的雙手驟然收緊。

  女子的面上被泥土所覆蓋,顯然長期跋涉才導致如此,但就算是如此,也能從她的眼睛裡讀到熟悉的情愫。

  她的眼底里似乎有千萬種情緒想要宣洩。

  有悔,有悲,有痛惜,但是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恨意。

  仿佛想要將眼前的武婧儀碎屍萬段。

  「果然是你。」武婧儀一聲嘆息,言語中帶著幾分輕蔑。

  狄姜雖然已經認不出眼前的女子,但從她們的眼神交匯里看得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鵲巢鳩占,害得龍茗與武婧儀天各一方的罪魁禍首。

  柳枝。

  狄姜真是萬分驚訝。

  且不說柳枝身上的狼狽和髒污,只憑她一雙蒼涼老成的眸子便覺得,一個妙齡女子,竟能老得這樣快。

  柳枝眼底的淚痕足以說明這三年間,她一定終日以淚洗面,過得悲苦萬分。

  一時間,帳篷里的氣氛有些沉凝。

  不知發生何事的武瑞安一臉莫名,咳嗽了一聲後,率先開口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跟著我軍,究竟有什麼目的?」

  「王爺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想再見夫君一面呀!」柳枝眼底的恨意盡數收起,只留下渾身的嬌弱與自憐,哀求道:「奴婢聽說龍茗自請送親,知道在這裡能見到將軍,這才不得已,一路尾隨至此!求王爺公主恕罪!」

  武婧儀抬了抬眉,不著一語。

  此時,武瑞安卻大驚失色,道:「你是柳枝?龍茗的夫人?」

  「正是奴婢。」

  「太平府距此八百里,你竟一人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至此?!」武瑞安大駭道。

  「是……」柳枝聲音纖細,身子孱弱,弱到似乎連大一點的聲音都能將她嚇破膽。

  武瑞安定了定神,恢復了些許平靜,道:「你說說看,這一路來,你如何吃住?」

  「草根,樹葉皆可為食,使團拔營之後,所剩殘羹冷炙骨頭也可為食,寢則以天為被,地為席,」柳枝說完,眼眶中又已經噙滿了淚水,接道:「柳枝不怕苦,只盼有一日能與家夫團聚!」

  柳枝說完,帳篷內寂靜一片,坐在之人的內心都五味雜陳。

  尤其是狄姜。

  狄姜在三年前,見過柳枝與龍茗恩愛,當街採買婚禮用度時的模樣,也見過她鳳冠霞披,在無人觀禮的府邸與龍茗成親的模樣,那時的他們,可說是恩愛無雙,羨煞旁人。

  可如今呢?

  她為了見龍茗一面,就連吃樹皮草根,亦是甘之如飴。

  時間愈久,改變的事情愈多,可是她對龍茗的喜歡,或許從不曾減少,反而更一日一日的刻入心骨。

  「你起來吧。」武婧儀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

  「奴婢不敢。」

  「不要再自稱奴婢了,你是龍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太平府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必這般妄自菲薄,」武婧儀說完,朗聲對帳外道:「來人,為龍夫人沐浴更衣,好生伺候。」

  「奴婢多謝公主!」柳枝垂首,額頭貼著地面,旁人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的身體好在是不顫抖了。

  兩名婢子攙扶柳枝出帳之後,帳篷里只剩下他們三人。

  武瑞安與狄姜相視一眼,都是一聲嘆息。

  而武婧儀從始至終一臉淡然,直到柳枝離開後,便恢復了笑意。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武婧儀對狄姜笑道。

  她的眼眸里的笑意帶著苦澀,她極力的想要掩藏,可是狄姜看得出來,那並不是發自肺腑的開心。

  如今這樣的情況下,再見柳枝,無疑是在她的心上插刀子。

  要知道當初,如果沒有柳枝從中作梗,她與龍茗說不定孩子都已經會背三字經了。

  可現在,她卻要作為政治的犧牲品,被送往萬里以外的突厥,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老頭子。

  她心中的恨,只怕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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