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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的眼線遍布天下,北疆的事情他應該了解一二,所以並不顯得意外,他反問:“你在北疆經歷了什麼?”

  方容說:“北疆的騎兵凶野,我朝士兵散漫。到北疆的第一日,城外就來了叫陣的敵軍,我斬下一人,回城後卻發現,城牆上站著的士兵還是歪歪斜斜,歪歪斜斜的士兵還是一副混吃等死的無賴樣——沒有任何一件事,會比擁有這樣的士兵更讓一個將軍感覺到絕望。從那一天起,我就埋怨父皇,為什麼要讓我到這個他明知不可救藥的地方來。”

  方冀抿唇。

  “有一天,我在城樓上巡視,樓下又來了一位敵將,我還是開城門親自出去迎戰。”方容從少得可憐的記憶力搜刮出一段‘方容’臨死前的片段:“一個月身處在那樣的環境裡,我大概也變得懦弱了。”

  方冀忽然說:“你永遠都不會變得懦弱。”

  “不。你不懂。”方容只站在‘方容’的角度,他說:“當有一天你站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這裡所有的人都頹喪,每一個人每一天都在抱怨,只有你一個人格格不入。很少有人能堅持著不被同化。我不是少部分人,所以終於有一天我堅持不住,我變得懦弱。當一個人會變得懦弱,那他出劍就會猶豫,他的攻擊就會變成防守,他的自信就會蕩然無存。”

  “我被一劍刺中胸膛,被刺了個對穿,鮮血爭先恐後地往外噴出來,把刺中我的敵軍都嚇了一跳。”方容看著方冀的眼睛說:“我趁他愣神的功夫,拼命扯著韁繩回了城樓。雖然被人抬進了將軍府,可我還是覺得,我一定會死,因為我傷得太重。到那一刻我才想起,我永生都回不去京城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北疆,就是我死前最後待著的地方。然後我又聽到將軍府外有很多人哭,痛哭,哭得我都覺得他們太吵。直到這個時候,直到我臨死之前我才知道,原來城樓里所有的人都在盼望著我能贏,原來他們把我變成了一個懦夫,卻給自己燃起零星希望。真可笑。”

  方冀把兩隻手都背到身後去,臉也轉向了別處,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方容把一個人的死因交代清楚,沉默良久,給方冀足夠的時間去緩衝。

  確實過去足夠多的時間後,方冀才說:“為何……為何你不回來?既然北疆如此艱苦,你為何不回來?”他聲音一哽,他的聲音竟然一哽,然後他把手收回身前,轉過身背對著方容說:“我竟,險些再也見不到你。”

  果然他的眼線沒有告訴過他這些。畢竟他後來又活過來了,大概這對於一個同樣覬覦皇位的人來說,並不是多大的事吧。

  方容走到他面前說:“當我從鬼門關走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死過一遍了。”這樣的話只能點到為止,說多了反而顯得刻意,他轉而說:“我的仇人是北疆騎兵,我死而復生,就要把這個難題解決掉,不論你信與不信我都只能說,如今的我對皇位,半文錢的興趣也沒有。”

  方冀又沉默良久。

  “而陛下卻一而再再而三話誘於我,難道陛下非要逼我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不可嗎?若我說出我對皇位確實心有不甘,又能如何?難道我要造你的反嗎?”方容還是看著方冀的眼睛,直到方冀再次移開目光,他才繼續說:“如果陛下一定要追究過往,微臣無話可說。任何皇子,若一出生便無欲無求,微臣自己都不信,可如今微臣滿心盡在北疆,絕無二心。”

  “二哥……”方冀欲言又止:“帝位,果真不好。”

  方容看著他的後腦勺,卻沒有往下接,說:“京城爾虞我詐太多,不經意便得罪了誰,我適應不成,走都不能安生——”

  “我不敢調你去北疆。”方冀突然打斷他的話:“我不是怕你反了我。我怕你走後,有外人反了我。北疆苦寒之地,你身為王爺……你身為王爺,本就該在京城待著。”

  方容卻終於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你想要讓我去北疆?為什麼?”

  方冀深深皺起眉頭:“罷了。還是不去最好。”

  方容追根究底:“你為什麼要讓我去北疆?”他知道這大概也是方冀的目的,也還是跳進了這個坑。總比留在京城要好。

  方冀咬了咬牙。

  方容猜測:“北境一直不穩,儲煜兵臨城下了嗎?”

  方冀說:“我朝將軍並不止你一個——”

  “若陛下是因為我剛才所說的話才不願意讓我離京前往北疆,那微臣萬死不能贖罪。”方容看著方冀說:“無論如何,我已經是朝廷的安王,身為安王,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在京城偷閒?北疆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方冀還是猶豫:“北疆……北疆實在過於兇險,若無勝算,儲煜絕不出手。”

  方容笑道:“若無勝算,我也不會出手。”

  方冀愣住。

  方容說:“陛下莫非忘記了,微臣已在北疆過了幾個年頭了。朝中對北疆最熟悉的,莫過於我。”

  方冀的手垂落在身側,他忽然抬手抓著方容的手臂:“今時不同往日。”

  方容也抬手按住他的手背:“萬事,以大局為重。”

  方冀的手猛地收緊。方容手臂一痛,差點把他手拽開,幸好還有點腦子記著這是天子的手,強忍著齜牙咧嘴的衝動由他抓。然後他又加了一句:“明日早朝,微臣請旨動身。”

  方冀漸漸回過神來。他鬆了手,深深看方容一眼,表情說不上帶著什麼情緒,然後轉身走了。

  方容看著他的背影。

  方冀這個人,城府太深。

  比他的年齡還要小,套路卻比他還要多。

  不過,他的感情究竟又有幾分是真的的呢。

  方容捻了捻手指。

  一開始他以為有九分是真,現在看來,半真半假而已。說不上有多真心實意,也說不上假情假意。什麼從小咋咋咋地,也就是一個皇位的距離罷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轉身離開了。

  入夜,方容獨自去找了崔先生。

  一如他所想,崔先生的房間裡還燭光通亮,桌前的人影映在窗上,半晌沒有動彈一下。

  他的房前沒有人把守。

  當然沒有人把守。

  方容在不遠處看了良久,才走到門前抬手輕輕扣了兩下:“崔先生,是我。”

  屋裡的燭光搖晃兩下,窗上映著的影子站了起來。這時回應才響起:“王爺深夜到訪,有何要事相商?”

  方容等他開門後,直奔主題:“我聽聞,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人密謀造反?“沒等崔先生開口,他又說:“實在大逆不道。”

  崔先生一臉驚訝。

  ☆、第39章

  門外實在不是一個什麼好說話的地方,崔先生伸手把他拉進了房內。

  “王爺怎麼這般不小心。”他輕皺起眉,顯然不太理解:“隔牆有耳,若被有心人聽到王爺——”

  方容說:“我只說了造反的人大逆不道,難道這也有罪?”

  崔先生還是皺著眉:“王爺行事磊落,卻也有不磊落之人,屬下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方容坐到桌前說:“崔先生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崔先生走到他對面來:“如今京城暗流涌動,對那至尊之位有意的人蠢蠢欲動,性子急的先動了手,並不在屬下的意料之外。”

  方容看著他:“這麼說來,這件事跟我王府沒有半點關係?”

  崔先生十分詫異地回望著他:“王爺為何會有——”他說到這頓了頓,又繼續說:“原來王爺是為此事而來。”

  方容不置可否。

  “這樣的大事,屬下不敢妄下決定,還需王爺回府才敢動作,又怎敢為王爺抹黑。”他連用三個敢字,以此表明自己沒有做出所謂大逆不道的事。

  方容試探著說:“我已準備回北疆,有生之年將少回京城。”

  崔先生頓住。

  這一次他實實在在的驚訝了,方容看出他眼中的冷意,不由一凜。

  崔先生說:“王爺為何忽然要回北疆。”

  方容說:“我是一個王爺,更是一個將軍。家國有難,憑何享樂?我不是忽然要回北疆,而是北疆需要我回去。”

  “成大事者——”

  “我成不了大事。”方容打斷他的話:“因為我不想成大事。如今我只想做一個定海神針。只要有我在,北境騎兵就不敢來犯,這比坐上皇位更讓人有成就感。”

  崔先生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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