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時候在皇后寢宮裡,因為年歲相差不大,方故煬和方杏兒兩位皇室後代,天天在搖籃里比誰哭得大聲。

  「妹妹。」

  方故煬雖是冷著臉,嘴上卻喃喃念叨著,心想肯定跟杏兒一樣可愛。

  腦子裡又回想了一遍邊跑邊往嘴裡塞糯米桂花卷的妹妹,堅定了如此想法之後,他握緊了拳頭。隨即,他又歪腦袋看自己的哥哥:「可是,辰妃娘娘人不錯啊。」

  方故燃大驚,稚氣的眉眼間有不符合年紀的嚴厲,他忙捂住方故煬的嘴:「別說……可別說!被誰聽了去,要說你勾結辰妃,要挨罰的!」

  自己哥哥說得唾沫橫飛,小皇子抿了抿下唇。

  他看到辰妃跪著,雙手是托舉的姿勢,她艷麗面孔已無血色,嘴唇泛白。皇后從托盤上拿了鴆酒,纖纖玉手端著這世間最毒的瓊漿玉露。

  太子眼前的方故燃,嘴角流著黑血,仰躺於地,還未喚下人來收拾。

  這幕場景與當年在御花園內,裊裊春幡,糙滿池塘,以及辰妃被人抬走的身影重疊成一片,攪動著他的思緒。

  裕歷一百六十五年,夏。

  欻麗於天,皎日爣爣。

  太子方故煬領眾臣除掉平陽王方故燃。裕文帝宣稱病重,遂,太子攝政。平陽王所領軍隊的主要兵力全部被殺盡,剩下部隊收編進大裕軍隊。

  此次宮變來勢迅猛,去勢滔滔,功臣為,前右相之子衛驚鴻,羽林軍分隊長曲辭,北國質子淮宵等等。歷時半月平息,史稱“平陽之亂”。

  那日宮變之後的夜裡,衛驚鴻和方故煬騎著馬,身後是浩浩蕩蕩的羽林軍護送他們回到太子府。

  勤王大捷,曲辭奉命入宮內酒庫為軍中各位將士取了不少酒來助興,自然也少不了太子與衛驚鴻的那一壺。

  如今二人並肩縱馬於皇宮回太子府的那條路上,看著這條同行了十餘年的老路,耳邊猶如聞見山河百里,邊關廝殺聲烈,眼前血光漫天,俗世各自冷暖,各自皆是心事重重。

  夜裡久喧暫息,此間惟月明明,功過已定,江山半載,都化作寥寥數字,入了史書之中。

  太子低頭,解了腰間酒壺,仰頭入口,揚起下巴,仰首而視,數那如墨的天邊的半點星子成線。

  衛驚鴻張口,喃喃吟道:「望詩十步,九回頭……目斷江山,望未休。」

  太子又飲一口烈酒。

  夏夜忽已過半。

  ……

  皇城天穹似鏡三百里,朝蟬忽鳴,而宮內院落柳庭風靜,竹深護綠,稍不注意就落了雨露來。

  此時的天際,微吐魚肚白,浸透著那日血一樣的紅。

  宮變之亂處理完後,節外生枝的事更多,方故煬便暫時將處理要事的地方直接搬到了太子府的廳堂之內。

  已經是第二日晨曦之時了,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往邊關報信之後,他已經連著處理了一晚上的公務。

  數處郡縣,數座城鎮,數個部門,乃至數家客棧,都有各種與平陽王勾結的人,重則不留活口,輕則邊關發落。

  回府的時候常初哭得眼腫,接了方杏兒和扶笑回來後,三個丫頭更是抱成團地氣,氣他們不讓她們助力,氣他們獨自行動。氣是氣過了,但他們的良苦用心,三個丫頭也懂,只是心疼,心疼得眼底都泛了水霧,努力吞下淚顫著肩哭。

  哄了會兒,由扶笑帶著去太子府的內院睡了,淮宵也早就累及,匆匆沐浴完去了內屋,轉了一圈給太子拿了錦緞薄毯來披上,指尖掠了太子頸窩,輕聲道了夜安。

  如今一夜堪堪熬過,年輕的太子終是感到有一絲疲倦,揉了太陽穴,撐著臉歇息會兒,右手拿毛筆沾墨,抬眼看著陪他熬了一夜的衛驚鴻。

  「驚鴻,你再看看,還有什麼問題。」

  「方才……西邊駐守傳來急報,說近日大臨來我朝的人越來越多,盤踞西北,對我朝虎視眈眈。還有……」

  衛驚鴻一頓,看了看方故煬的表情,躊躇了一下,神色焦炙,繼續道:「北國又要求要回質子……說大裕現在國內局勢動盪,十分兇險。」

  太子眉頭向下一壓:「無非是想侵略。」

  「現下朝內未穩……故煬,我有一事不解。」

  方故煬點點頭,目光如炬:「且說無礙。」

  「北國留了淮宵在這裡他們還敢出兵,難道他們不怕……」

  一句話正好刺中了方故煬所憂慮的。

  他害怕淮宵真的到最後失去親情,失去人世間值得信任的寶物,雖然這寶物,若不是方杏兒還在,他自己也是端不穩了。

  「這正是我擔心的。」他答道,「或許北國人知道質子與我情誼深厚。」

  衛驚鴻遲疑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北國上月雖出兵邶城一帶,可種種跡象來看,也沒有要繼續擴張的意思。自從皇上病重之後,周邊國家屢次小規模擾亂邊境,朝中動盪,無人有心顧外,我朝國力明顯下降,恐怕此時若要出兵抗北……」

  「北國傾全國之力南下進犯邶城不假,但如今我朝兵力不足,邶城……暫時讓著。」

  太子冷哼一聲,壓低了嗓子沉道:「驚鴻,不出五年,我會讓北國人加倍還回來。」

  「故煬!」

  衛驚鴻紅了眼,他知曉太子在想什麼,只得自個兒急張拘諸,也不好點破。

  他滿面焦慮之色,腔調都忍不住高了些,又生生被太子眼中赤紅撥低:「此次北國出兵理由的是淮宵,何不讓淮宵……」

  下一秒,方故煬面色凜然,一個手勢斷了他的話:「我不會把他送回去。」

  衛驚鴻咬牙,只得移緩就急,手都有些發抖:「你切勿厝火積薪!」

  他太過了解方故煬了,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看得過重,就當則是情深不壽,是要遭反噬的。這麼些年,淮宵對方故煬如何,恩恩怨怨,因果種種,他也看在眼裡。

  但是常盡說得對,他衛驚鴻,首先為帝之人臣,為大裕未來樑柱,為方故煬之心腹。

  其次,再是淮宵的髮小。

  他垂下眼來,見方故煬抿唇不語,一時間不敢去看他眉眼。

  他知道,這人逼不得的。

  說罷,兩人各自平復下心來,又商議了一會兒邶城之事,天已經亮得差不多。

  方故煬扶著桌子起身,難得笑道:「去府里歇會兒,熬了一夜了。」

  「你也要睡,你我還不知道麼?」衛驚鴻心情正複雜著,講起話來也沒太多輕重,一邊收拾桌上筆墨,一邊叮囑他,「別光顧著淮宵睡得安穩不安穩。」

  方故煬倒是不以為意,點點頭,目送他去了。

  如此一番折騰,自己的確是有些乏了。

  關上門扇,直徑去了內屋,手指撥開重重珠簾,方故煬就見床上織錦被褥之下有一團拱起在輕微起伏。

  那隻好看的手腕搭在外面,手指輕輕動了動。

  這是要醒了?

  方故煬硬朗稜角在屋內晨曦照耀下顯得柔軟幾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脫了鞋襪,坐在床邊,看著他睡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