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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鴻看少年佇立在衙前,望著拖載屍首的板車若有所思,久久不回神,他心裡一沉,覺得腰佩的御劍燙手。這劍上蒙了無數鮮血,剿殺余旭的命令也是他下的,可那余旭縱然是齷齪跋扈,令他恨之入骨,卻到底是余錦年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親緣。

  也許,他很珍惜呢?

  余錦年收回視線,一扭頭,看到季鴻以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自己,他狐疑一陣,才想明白這人又在鑽研計較什麼,只好在袖裡捏捏他的手,嘆了口氣道:“又多想什麼?人行陽惡,人自報之,人行陰惡,鬼神害之。阿鴻,你我都無愧於心,這就夠了。”

  無愧於心,季鴻在舌尖上碾著這四個字。

  軍隊繼續開拔南下,蘇亭跟著醫營一同去了,一是為著鍛鍊醫術,二是也有點私心,想混點功績,做出些名堂,給海棠的在天之靈看看。

  季鴻也啟程巡撫,余錦年跟著季巡按跑遍了江南。季大人辦公差,他就沿路救治傷患,一把彎刀掛在腰間,叮鈴鈴叮鈴鈴地響。以至於有些頭腦靈光的官吏瞧出了他倆之間的門道,明知季大人那兒是南牆走不通,索性不如找到余錦年門上來,又打聽他喜酒,就好禮好酒不要錢地送。

  南越的鶴來春、關北的松雪釀、西南葫城的紅華露、江北小潭鄉的玫瑰香……哪一壇不是千金斗酒,香溢八方。余錦年饞得口水要灌進領子裡,卻還得忍著,命人一壇一壇地在門前砸了,罵送禮的“不是玩意兒”。

  送什麼不好,偏要送酒,這不是難為他嗎!

  季鴻回來聞到院前酒飄八丈,見余錦年面色不善地坐在房中吃老酒,又聽小廝講了他是如何黑著臉摔酒罈罵人的,不禁笑了他兩聲。氣得余錦年灌了他三碗烈酒,昏昏醉醉地折騰了一夜,翌日脖頸上好一口牙印!

  “小氣包。”季鴻揉著牙印,用毛裘衣領遮住。

  後來長隨小廝替他收拾東西,翻出當初余旭認親時拿來的那個舊醫鈴來,特還拿到余錦年面前,稀奇地道:“小余大人祖上也是行醫的啊?”

  前身的事余錦年也記不太清了,只隱約記著父輩有做些藥材生意。他收了醫鈴,也沒做回事,順手掛在藥箱上,例行出門去給約好的一戶人家瞧病。才出了大門沒多遠,一聲馬嘶自背後揚起,余錦年回頭,看到餘暉下季鴻牽著那匹墨馬,風姿卓越地朝他走來。

  金光在他眼中盪出一波漣漪。

  余錦年自己還是不太敢騎馬,尤其季鴻這匹,看著高大兇狠,但他仰慕季鴻,慕得連他的馬都覺得似仙馬下凡,英俊非常。

  “今日無公事,陪你走走。”季鴻到他面前伸出手掌,“上來,我給你牽著。”

  天子巡按為他牽馬,國公世子幫他擎韁。余錦年坐在鞍上,頂著滿肩金暉,深覺比金榜題名還要得意。醫鈴隨著馬背顛簸嗡嗡地震響,這鈴兒有特殊構造,小小一隻,能傳得很遠,街坊四鄰都露出頭來瞧一瞧。

  余錦年顛著屁股想:做鈴醫,自己也是最風光的!

  騎馬繞了半座城,到了戶錢姓人家前,日暉將盡,牆外黑漆漆的一團裹著夜色過來了,上頭還聳著個怪物,悚得院裡打盹的門房陰嗖嗖後背發涼,好半天才看清是近來進城的小神醫,忙開門將他請進去。

  請醫的是他家的男人,也是城中一官吏,為的是給家裡老人看病。余錦年由季鴻扶著下了馬,陣陣醫鈴在院牆中嗡鳴,那錢大人一出來,見季閻王赫赫然杵在院中,嚇得一個踉蹌,好險以為他是來抄家的,差點當庭給他跪下。

  錢大人被人叫一聲錢大人,其實也並不大,容州府衙上都排不上號。他是日日去點卯,從無缺席告假,可三五載的也沒混出個存在感來,上官說起,甚至都不太記得他長什麼模樣。

  錢大人見過季鴻奉旨斬人,那是真正的閻王修羅,鐵面無私,得罪淨了江南大半的官宦,隔著老遠,仿佛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比仲陵更甚。依錢大人的官職,是八竿子也打不到季巡按臉前去的,誰知這位閻王竟然就這樣進了自家大門!

  不等他真跪下,余錦年就趕緊將人拽起,拉到後院去了。剩下幾個丫頭小廝,戰戰兢兢地伺候這位冷麵公子,和他的黑臉馬。

  病的是這家的老太太,說是先開始沒食慾,懨了幾日就發起低熱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老人家身子骨差了,中氣不足是常有的事,故而請郎中來吃了些清虛熱的藥,也不見好。

  這兩日又突然嚷嚷著腰疼背疼,臉色更差了,錢大人是個孝子賢孫,父母去得早,家中只有老祖母,不敢怠慢。他父親原也是京中大吏,後來亡於政鬥,他於科舉上沒有天分,脾性軟糯,又沒了父蔭,走哪兒都說不上話,後來兜兜轉轉就在容州做了個排不上號的小官兒。

  雖然官微言輕,但好在一家安樂,他也就知足了。他做個小官也算是有些人脈,聽說治了滁南大疫、又治了仲陵傷兵的小神醫來了容州府,這才七拐八繞地找了門道請來。

  余小神醫並沒有想像中難請,一聽是疑難雜症,當即就答應下來,轉天就親上門來瞧病,真如傳說的那般仁心善意,只是那季閻王……著實有些嚇人,也不知道和小神醫是什麼關係,竟也跟來?

  余錦年背著藥箱進了老太太的屋子,房裡炭火燒得足,一隻八哥兒嘰嘰喳喳地在籠里叫喚,老太太“哎喲哎喲”地哼著,慌得一旁的孫媳不知該揉捏哪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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