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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常常讓生病的老人心裡產生種種難過的情緒。當他發現那麼多醫生和護士在日夜為自己的疾病奔忙的時候,巴金就忍不住地暗自感嘆:“如果一個人不能很好工作,那麼繼續維繫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有時他甚至還會產生這種讓局外人無法理解的念頭:“長壽是大多數人所追求的,然而對於我來說,卻認為長壽就是一種懲罰!”

  巴金的痛苦當然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他在進入九十高齡以後,隨著身體的逐漸衰弱,巴金已在為自己不能繼續像從前那樣勤奮寫作而產生悲哀。後來,他就把捐款建設現代文學館當作他人生最後的寄託與追求;當這一願望實現以後,巴金又開始把捐贈多年的藏書作為對讀者和社會的回報。而今天他認為自己這樣長久靜臥在床上是一種時間的浪費,因此有時老人甚至要求醫生護士們不再繼續為他施治與投藥。

  窗外的景物老人已經疏遠了。他只能仰面透過窗口翹望那悠悠而來,又悠悠而去的朵朵白雲。他床榻邊上放著老人晚年的力作——五卷厚厚的《隨想錄》,這無疑是一個文學家最後的人生自白。他在這些《隨想錄》中,重溫了許多逝去的往事,也與那些逝去的故人對話與交談。而今世事滄桑,皆如過眼雲煙一般地在老人身邊緩緩流淌過去,消逝在遙遠的天際了。讓巴金心裡萬分悲楚的是,幾年前還與他朝夕相處的友人,如今也一個個從人間長逝而去,看來這正應了那句“轉眼就是百年”的古語!“文革”以後最先離開他的是葉聖陶老人,接下來,僅僅幾年的光陰,丁玲去了,冰心去了,夏衍和曹禺也去了!巴金做夢也沒有想,他竟然如此長壽。

  老人在病床上神遊。他在下午淡淡的冬日映射下微微閉上了眼睛,巴金好象又回到武康路13號那個熟悉的院落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仍然在冬天寒風中傲然挺立的兩棵玉蘭樹。那是解放初期他和蕭珊共同栽下的,而今五十多個春秋倏忽而去,玉蘭樹非但沒有凋謝枯萎,反而葉繁葉茂,景色依然。那幢再熟悉不過的英式三層小樓又出現在巴金的眼前,他已經離開這裡三年時間了。然而巴金只要一閉上雙眼,腦際里就會浮現出小樓內外的一切。特別是樓下那間寬敞的客廳和與客廳相銜的走廊,那是巴金1982年左腿發生骨折以後,經常休息和工作的地方。

  他記得自從骨折出院回家後,親人們就勸他不要繼續住在樓上了。因為大家都擔心老人萬一在上樓或者下樓的時候,一時不慎,踩脫失腳,會不會還要再發生其它意外。這樣便著手改修了樓下那條走廊。走廊封閉以後,老人就可以在那條寬大的廊道一隅寫作,同時,在他勞累的時候也可以坐在那張藤椅上面對窗外投映進來的陽光。

  98隻千紙鶴與最後的彌留(2)

  巴金的頰邊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滴落了一滴清淚。那是他在思念親人的時候不經意間才會發生的感情外溢。蕭珊的骨灰如今仍然還陳放在二樓那個五斗櫥上?想起她巴金心裡就會酸楚無言。也許不久他也會與她同樣走進冥冥世界,在那裡他與她相遇會問候什麼呢?相敬如賓幾十年的夫妻,彼此想交流的東西畢竟太多了!猶讓巴金感到心裡痛苦的是,就在這最近幾年,在他家裡竟然又接連有兩個親人故去了,一位是巴金的十二妹李瑞珏,她本是1916年生人,比自己年輕了十幾歲,可是,妹妹竟然先他而歿了。尤讓巴金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喜歡的女婿,竟然也英年早逝了。想起這些不幸老人的心裡能不沉痛嗎?還有巴金根本就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這次住進華東醫院以後,那位多年與他們相依為命的九妹李瓊如,也因病悄然而逝了。只是家人始終不敢把這一噩耗報告給住院治療的巴金,否則老人還會平添一種心底的哀痛!……

  “巴老!巴金老人,我們大家給您祝壽來了!”就在這一年的歲末,當巴金的98歲生日到來那天,醫院病房裡的所有醫生和護士,都早早就來到了巴金的病室。大家把幾天來精心摺疊成的千紙鶴,都用紅色的絲線一層層的穿了起來,然後在巴金病床上的雪白牆壁上組成了一個偌大的國文“壽”字,四周則用英文字母環繞成了“祝您生日愉快!”一行大字。

  巴金從夢境中清醒了。老人的精神在這天上午現出了矍鑠的神采。他有些激動地嚅動著嘴,看樣子是想對醫生護士們此舉表示感謝,然而老人並沒有像從前那樣說出來,只是把一隻手舉了舉。巴金環顧病室內外,幾乎到處都排滿了五彩繽紛的花籃。那是黨和國家領導人派人專程從北京送來的,還有一些則是上海讀者連夜為他趕製的禮物,其中有一條中國文學館從北京送來的水晶玻璃龍,它在那雲霧裡飛騰,那是新一年到來的象徵!巴金望著病室內外的鮮花、花籃、千紙鶴和賀卡賀信,眼睛又有些濕潤了。

  又是一年瑞雪飛。

  2002年11月25日,上海《文學報》在巴金99歲華誕這一天,發表一篇題為《祝福巴金--巴金喜度99華誕紀實》的文章,該文寫道:“儘管沒有言語,儘管無法表達,但是巴金心裡清楚,今天是他的生日。整個一天,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多睡,常常轉動雙眼,東看看西瞅瞅。身邊的醫護人員高興地說:'巴老今天精神比往日哪天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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