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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平壤的那個夜晚,同志們都上車了,我還站在文化宣傳省的門前,我最後一次望著對面月光下的牡丹峰。蘇軍解放朝鮮紀念塔和牡丹峰國家劇場炸毀後的門牆還看得見。一層朦朧的銀白色籠罩了整個平壤城,牡丹峰下面的白色中閃出來幾點燈光。對這英雄的城市,這美麗國土和這勇敢、熱情的人民,我感到一種不能用語言說明的熱愛。我真願意在這裡多留一些時候。可是嘎斯車戴著我們緩緩向下面的市街駛去。穿過那些磚瓦堆,穿過那些斷牆殘垣,經過那些顏色鮮明的衣裙、頭上頂著包袱的朝鮮女人的身旁,經過那些矮小,簡單的店鋪門前,我們的嘎斯車走出了平壤。迎著那不斷的人流和車流,沿著那條被美國飛機永遠炸不斷的公路跑去。……”

  巴金的思緒又找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同樣寫於朝鮮前線,發表在1952年《人民文學》6月號上的短文《平壤,英雄的城市》,現在就擺放在他的面前。當他想重新修改《三同志》的時候,必須重新閱讀過去的文字紀錄。經過漫長的浩劫之後,巴金的藏書仍然沒有不允許拆封,所以,巴金就只好設法在上海圖書館裡尋找他從前筆下出一的朝鮮。

  那時候圖書館所有藏書都還不能公開對外閱讀,巴金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他想讀的資料。當年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作品,竟然在這位年逾花甲的老作家面前,再現出他當年在朝鮮的經歷。那無疑都是靈魂深處彌足珍貴的記憶!

  巴金靜靜佇立在小樓的落地窗前。面對著院子裡兩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在想他早年在朝鮮會見金日成的片斷。他和他的創作組成員在平壤只住了4天。和金日成見面竟然是在一間沒加修飾的普通房間裡,穿著馬褲和軍衣的朝鮮人民軍領袖,就在這裡工作,他面帶微笑,和靄可親地和巴金等人談了一個多鐘頭。金日成說的話,在事過多年後巴金已經無法記得了,他現在仍有印象的是金日成那年輕圓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那是自信的微笑,他笑容里似乎有一種憑任何力量也難以轉移的堅定意志。巴金知道金日成和彭德懷一樣,也讓他心中感動和激動過。也許正因為他和這樣的偉人有過交談與會見,所以才讓巴金對朝鮮、對那場戰爭產生了一種必勝的信心!

  事過幾十年以後,留在巴金記憶中的金日成還像當年一樣鮮活,一樣栩栩如生。他現在只記得金日成說過的一句話:“朝鮮可以引為驕傲的是,朝鮮的婦女是英雄的婦女!”

  “我為什麼不能把朝鮮的英雄人物再現在中國讀者面前呢?”這是巴金站在小樓上沉思多日才發出的感悟。巴金在修改《三同志》的過程中,才感到他的生活積累已經因歲月的磨勵而消失貽盡了。批鬥與遊街,艱難的幹校生活,以及家庭的變故沖淡了他心中所有的感受。特別是他在朝鮮的生活,大多都已經淡忘了。如果他想改好《三同志》,至少還要重新回顧和沉思。巴金決不是急於求成的作家,他每寫一部作品,無論篇幅長短,都要經過認真反覆的思考與構思,在對人物完全瞭然於胸之前,他是決不會輕易訴諸筆端的。

  巴金的《三同志》,曾經幾歷寒暑,增刪多次,幾乎浸透著這位文學巨匠的心血。當年他從朝鮮戰場歸來後,腦際中一直在構思這部稿子,他希望有一天把《三同志》寫成一部催人下淚的作品。這也是他自《家》《春》、《秋》三部曲完成以後,花費精力最多的一部小說。巴金在五十年代末就開始動筆,以便實現他的這個“朝鮮之夢”。

  然而,初稿在1961年在成都寫出之後,巴金自己始終不滿意。他發現這部由25個章節組成的中篇小說,並沒有把他在朝鮮戰場上經歷與採訪到的眾多感人故事包容進去。這樣,他就把《三同志》暫且放在自己的抽屜里,他想先讓自己從故事中走出來,經過認真的思考沉澱以後,再對此稿進行一次徹底的修改。然而在過了一年後,當巴金把《三同志》從頭至尾再作一次認真的修改時,他自己仍然不滿意。

  一部積壓了15年的中篇小說(2)

  到了1963年夏天,巴金再找機會把這部稿子從頭至尾看過一遍。在經歷三年的時間後,巴金對書稿中的人物又重新進行了一次深刻的反思。巴金認為他不能輕易隨便地發表這部小說。他認為自己是從朝鮮戰場回來的作家,他要把那些犧牲在異國土地上的英雄們,在自己的小說中都得到最完美的藝術體現,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那些壯烈犧牲的英雄。所以,1963年冬天他把《三同志》再次修改過後,左看右看都不滿意,最後,巴金才決定對自己精心改過多次的作品進行冷凍。

  在長時間的冷凍中,巴金並沒有因為頻繁的社會活動而淡忘了《三同志》中的人物。他知道書稿中的人物,都是他從前在朝鮮戰場上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以一部尚未成熟的作品去急於譁眾取寵或換取某種實惠,憑巴金在國內外的影響,他自知如果把《三同志》拿出來,肯定會有許多家雜誌社前來爭搶。越是這樣,巴金越要慎重。他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寧可小說不發表,也一定要把它修改成真正感人的東西。”

  1964年夏天,武康路上那個小小的庭院裡,夜燈常常徹夜不息。巴金是在百忙之中重新把《三同志》找了出來。他知道現在是把這部書稿推出去的時候了,已在自己抽屜里四歷寒暑的中篇小說,他現已做到了字斟句酌。而且上海和北京的許多刊物,此時都正在頻頻向他約稿。大勢所驅,巴金這次似乎已經下了最大的決心,他想利用夏季的晚間休息時間,再把《三同志》加工潤飾一番。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把稿子拿出來,隨時可以問世。然而經過幾個夜晚的伏案修改,巴金竟然再一次停下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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