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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讀到這裡落淚了。因為這篇稿件讓他在二十多年以後重溫,心情竟然是沉痛的。因為他清醒地知道當年在朝鮮坑道里接見他們的彭德懷司令員,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也和自己一樣遭受過非人的待遇。想起彭德懷在那場風暴中的慘死,巴金忽然感到自己反而是一個幸運者了。

  巴金現在想起來,當年他把那篇文章寫成後,又應邀參加了志願軍司令部歡迎“細菌戰調查團”的大會。就在這次會上,巴金又一次見到了彭德懷,再次聽這位湖南籍將軍講的話。他晚上回到駐地,又把前天晚上寫好的《我們見到了彭德懷司令員》一稿進行了補充。他把今天在會上聽到的彭德懷講話,加入了前一篇文章。他認為這樣才讓文稿更加豐富了。巴金並不是簡單從事的人,為了慎重,他又把這篇文稿交給身邊的同志們傳閱,徵求意見以後才交給新華社的同志回國內發表。

  讓巴金十分意外的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寫的稿子,居然驚動了戰事繁忙,軍馬倥傯的彭大將軍。巴金更沒想到彭德懷會給自己寫來一封親筆信。原來彭德懷是看到新華社轉交他親自審閱的稿件後,才決定向文章的作者說幾句話的。他希望巴金對這篇文稿加以修改。彭德懷這樣寫道:

  巴金同志:

  “像長者對子弟講話”一句改為“像和睦家庭中親人談話似的”。我很希望這樣改一下,不知允許否?其次,我是一個很渺小的人,把我寫得太大了,使我有些害怕!致以

  同志之禮!

  彭德懷

  三月二十八日

  巴金很感動。他沒想到彭德懷會如此謙遜,如此虛懷若谷。他知道彭德懷的意見是對的,所以馬上就對自己的文章作了訂正。

  “我要振奮起來,一定要利用倖存者的有限時間,再給讀者們做一點事情。我要重新拿起筆來,寫一些我熟悉的人和事,”巴金想起他在受到“專政”期間,就是因為這篇題為《我們見到了彭德懷司令員》的文章,曾經受到造反派無數次的質問與刁難。在文化大革命中,他這篇幾千字的文稿還被造反派當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受到批判。上海一張報紙上還刊載了一篇《評彭德懷和巴金的一次反革命勾結》的文章,就是直接對巴金寫的《我們會見了彭德懷司令員》而來的。

  在冥冥中與彭德懷對話(4)

  有人甚至說他是在為一個右傾機會主義者和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在塗脂抹粉!在那漫天烏雲散盡之後,巴金忽然感到自己當年在戰地寫下的稿子,是一種自豪!他能夠有幸為彭德懷這樣的當代英雄大唱讚歌,莫非不是一種驕傲嗎?

  也是在那些被退回來的查抄之物中,巴金看到了他當年在朝鮮歸來寫的小說稿《三同志》。這無疑也是一篇來自真實生活的作品,那是巴金在朝鮮戰地採訪和“深入生活”過程中,從無數志願軍戰士的群像中發現的先進典型。

  從朝鮮回到上海以後,他用一個月的時間,醮著淚水用筆寫下了這篇《三同志》。然而,由於“文革”前夕他的社會活動過於繁忙,所以始終沒有時間加以潤飾及修改。這樣,《三同志》便始終沒有拿出來發表。現在,巴金把這歷經劫難竟沒有丟失的《三同志》反覆看了一遍,他忽然感到這應該感謝那些來家裡查抄的紅衛兵小將們了。如果沒有他們的保護,在“文革”中他也許早把這樣的稿子付之一炬了。而《三同志》居然倖免於劫,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部積壓了15年的中篇小說(1)

  武康路13號在1977年盛夏將臨之時,煥發出一股勃勃生機。

  巴金感到他又像建國初期那樣產生了強烈的創作衝動。他知道寫小說和翻譯別人的著作大不相同。寫作要有靈感和衝動,否則他筆下便不會湧現文彩輝煌的文字。在過去十多年裡,巴金已經絕少在心中產生這樣的衝動了。創作欲望隨著一次又一次無情的精神打擊已變得黯然失色。有一段時間他甚至連文藝作品也不想看,因為那時的所謂文學作品,不過是江青允許出版的幾本。除了《紅岩》尚有一定的文學品位之外,絕無僅有的幾本小說,大多參雜了“文革”時代特有的“假大空”文風,那樣的小說即便勉強他讀下去,也會讓人如同嚼蠟、興味索然的。

  而今巴金是從《三同志》的舊稿中,又一次品味到五十年代那場戰爭的硝煙氣味。他心中的創作衝動在與日俱增著,巴金知道自己應該儘快從消沉與悲哀的心態中掙扎和解脫出來。只有自己重新開始寫作,才能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亡妻蕭珊。他究竟寫什麼呢?“文革”時期他是沒有生活感受的,即便有生活,也大多是灰暗色調的東西,善良的巴金不希望在他的筆下過多再現那些陰暗面的作品。

  雖然“傷痕文學”在那一時期相當盛行,不過巴金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成為趕時髦的“過往雲煙”。他這一輩子的寫作宗旨,始終恪守不寫則已,一但動筆他就必然要寫自己熟悉和感人的東西。也許正是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巴金才感到他有必要對“文革”前寫的這部《三同志》進行必要的加工和修改了。他太留戀朝鮮戰場上的那段生活經歷了。他現在越加感激當年自己受命前往朝鮮前線的歷史,他認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值得懷戀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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