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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乾隆每次私下單獨召見都要吩咐的話,和珅早已聽得耳朵灌滿,仍笑著回道:“奴才謹記住了!——福康安在摺子里說,要在福建引進桑、麻、茶樹到台灣,還要在台灣制烏龍茶貢進來給主子,他要在台灣福建呆四年,親自搬一簍茶給主子呢!”

  “你哪裡知道福康安!”乾隆笑道,“他文武全掛子的本事,心胸又高,慮事也細。不急於回京有個遜功避事的心思。他不能在台灣耽那多年日,就在內地,比如武漢、開封、洛陽的就好,哪裡有事就到哪——這麼著好。”思量著又道,“台灣烏龍茶,朕倒真想嘗嘗。你寫信給李侍堯。”

  “者……奴才記住了。”

  乾隆的旨意第二天就用廷寄發出去了,台灣雖然粗定,只是城市已握入清軍之手,造反民軍被打散了,東一塊西一塊聚進山林成了土大王。朝廷連旨催促進剿,福康安就在台灣府城坐鎮指揮掃蕩,費盡力氣,前邊打下一鎮一鄉,後頭組建保甲,在叢林中艱難推進,文武軍政一齊來,饒是如此,至乾隆五十三年才終於在打鐵寮探明林慡文蹤跡。由蝦骨社、合歡社兩處出兵夾擊,又選屯練兵數百混跡入山為內應,打了三天,捉到了林慡文“朝臣”陳傳、何有志、林琴、吳萬宗、賴其龍一夥。得知林慡文逃往老衢崎——此乃林慡文最後案穴,又分南北兩路大肆搜剿,在一堆造糖廢甘蔗渣中搜出林慡文和他的大將軍莊大田。至此,這次震驚朝野的揭竿起義方完全撲滅。

  柴大紀就這樣死定了。因為福康安的奏摺要殺四人,刑部兵部的官員都明明白白,“福四爺最恨的”是柴大紀。常青自不必說,總督只有“間接責任”,黃仕簡任承恩駐師大陸,“與台灣本土駐軍究屬有別”,議親議貴下來,這三人都是功臣後裔,而且黃仕簡與任承恩二人均“無子”,循興滅繼絕之理,非犯十惡不誅。惟獨柴大紀一條也占不上,守城有功丟地有罪、功罪相抵餘罪死不足恤。解京部議下來堂堂正正,常青革職罷官,其餘三人定的斬監候。一年之後甄別處情,黃任二人免決。只柴大紀在劫難逃。乾隆五十三年秋九月十四,羈押在順天府的柴大紀被提刑官押赴柴市斬決。這日本來好好的晴日,突然濃雲密布雷電交加豪雨如注。非時風雨大作,自然有些街談巷議,說柴某臨刑之際仰首望天,號呼稱冤“庸帥(常青)無罪,畏戰苟活失城失地者無罪,惟我柴某死守孤城罪不容誅!好公道的天!”劊子手也流淚,說道:“柴爺,我只能把活做得利索點——誰叫你做官朝中無人,又沒有個好爹呢?”後人有議及此事,以為福康安諸般軍務百無一失,收復台灣完全金甌厥功甚偉。若論胸襟度量,比之乃父傅恆相去就遠了。但此事若如乾隆皇帝清明在躬,不肯糊塗殺人,如何有這種顛倒是非之舉?

  當下福康安封王詔旨發到,三軍將士踴躍歡騰,自海蘭察以下,賀老六、王吉保及待衛戈什哈無不彈冠相慶。全軍放假三天、牛酒犒勞都安排在福州城郊,全城煙花火炮爆仗連放三日,縉紳耆老盈門恭賀,總督衙門設八十桌滿漢全席,與筵人員全都是流水出入,六十歲以上老人不但“恭與榮典”,還另外賞有酒、肉、香燭之類,俱各樂得歡天喜地。只苦了李侍堯,忙得人仰馬翻,招呼了裡邊應酬外邊,吃過了喜酒再吃賀酒,跑過了城裡又到城外……他自己也是古稀老人了,一場忙碌下來競累倒了。福康安在郊外大營也是各營串忙,安排水陸師駐紮營地防務,又送廣東廣西湖湘川各地抽調來的軍士回營,頒賜獎銀撫慰傷號,弄得暈頭轉向。聽得李侍堯病臥,心裡更是張忙,委了海蘭察提調營務,自帶了劉保琪馬祥祖一千人趕往總督衙門探病。早有戈什哈在儀門外,直接引他們到西花廳來見李侍堯。卻見李侍堯身上裹著一床夾被,坐在安樂椅上正在吃藥。

  “你唬了我一跳!”福康安一進門便笑道,“我以為還不知怎麼不得了呢!看來不相干的。”

  李侍堯放下藥碗,笑了笑,意思還要起身相迎,福康安搶一步上去又扶他坐了,說道:“我封了這麼個王,名分上是高了,心裡拿你作朋友看,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嘛!你跟著阿瑪打黑查山那辰光,我還在保姆懷裡呢!我心裡看你是我的老叔叔呢!”李侍堯看了看跟福康安的人,一笑說道:“原來是你們,返談店裡的老人兒。都是好相識了,請隨意坐,坐嘛!”福康安道:“戈什哈們都出去。保琪、同濟、祥祖坐!”三人這才微笑著坐了。李侍堯搖頭道:“我確實有病,也真的太累了——比打仗累啊……”他輕輕咳嗽幾聲,又自失地一笑。

  福康安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安慰道:“不妨的,也就這一陣子,過去就完了,你比我阿瑪身子骨硬朗,好好將息就成。我在條陳里說的幾件大事,單台灣府里辦不來的。可惜朝廷不許我在福州,不然我們一同做起來看!”說著一嘆,又詫異道,“你好像還有什麼話?保琪他們也不是外人,若不方便,請他們迴避,你暢開來談談。”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李侍堯道,“你在台灣,我們幾個天天一處吃大鍋飯辦事,什麼話不說?有病是真的,想說說話也是真的。單是身上累也還罷了,從骨頭fèng里累到心裡,那滋味就難說了。”

  福康安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心中越發驚異不定,見幾個人都若有所思含笑不語,恍然說道:“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幾個約好了的要誑我說話!”這幾個人都是幾經人世滄桑,電光石火中翻過筋斗來的人,都深沉得波瀾不驚,只是微笑。劉保琪道:“制台沒有約我們,可制台要說什麼,我們心裡有數。他大約要勸四爺激流勇退,他自己也要激流勇退的吧。”

  “我已經奉到廷諭。”李侍堯道,“要調到兵部任尚書,兼任理藩院掌院大學士。”說完又補了一句,“聖旨還沒下,軍機處和毓慶宮都是這個意思,也就是下個月的事兒罷。”

  福康安不禁錯愕,瞠目結舌說道:“如今這裡百廢待興事積如山,不會的吧?誰來接印?”

  “大約是海寧。”李侍堯無所謂地說道。

  “海寧?”

  李侍堯篤定地點點頭。

  “不成!”福康安掃視一眼花廳,“他敗壞福建吏治,發了財一走了之,我還要彈劾他呢!也好,我就在這裡,等著他來!”還想說什麼,目光一閃,收住了。又緩緩道:“又要下什麼雨,吹什麼風的,大剛放晴,老鱉就要反潭麼!”劉保琪接著他的話音說道:“學生沒住過返談店,他們兩個住過,”他用手指指惠同濟笑道,“當初賈士芳推過格,返談店還有五貴登科一場盛事,這倒不假。他們五人——曹錫寶氣死,方令誠氣瘋,吳省欽連連升官,一個老鱉反潭,人人俱不得安。”馬祥祖卻道:“他們拉你同去看望錢灃,幸虧你犯了瘧疾,就這樣,你在貴陽三元宮一囚半年,你還指望著人來救你,你沒有倒栽蔥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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