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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家住在紅果園,在京師是個偏僻地兒,出門就是一大片菜園,一畦畦的蘿蔔蔓菁菁汪汪的接出去,直到遠處一座破廟前。灰暗的天穹秋雲疊磊追逐,映得景色一片黯淡,小街上連行人也極稀少。吳省欽想想沒地方消遣,踅身向南,到一處新建的四合院門首——這是方令誠的宅子。方令誠一舉高中,他的乃兄一高興,從山西票號上頭一票轉過來三萬兩銀子,就在這裡起了府第,原在槐樹斜街還有一處,家人還沒有全搬過來。全翰林院都知道,方令誠是比吳省欽還要闊的財東哥兒——他在門洞裡拍輔首銜環打得山響,半晌才聽裡邊一個女孩聲氣問道:“誰呀?”

  “是我。”

  “你是誰?”

  “我是吳省欽。”

  “吳省欽?”那女孩隔門沉吟片刻,說道,“家裡沒人,吳先生請先回步,後晌我們大人才得回來呢!”

  吳省欽一笑,正要回步,忽然心一動,說道:“你是芳糙姑娘吧?你不是人麼?我是吳大人吶,上回給你買尺頭的那個,忘了?”

  門“呀”地一聲開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辮兒丫頭站在門洞裡,笑道:“您就說吳大人不就結了,說什麼省欽不省欽的,我們下人誰知道呢?”吳省欽見她天真可愛嬌憨可掬,一頭往裡走一手輕擰她臉蛋一把,口中說道:“我那裡還有更好的留給你哩!我贏了怡王爺小世子一大把金瓜子兒,金子不稀罕,難得成色好,正陽門大廊廟銀鋪待詔給打了幾件首飾,回頭賞你。如今我們是街坊,你去我府送東西就取來了!”說著進上房,一屁股坐了椅上蹺起二郎腿道:“有好茶上一盅!”

  那芳糙還在孩提問,聽見賞她物事,喜得眉開眼笑,腳不點地忙著伏待,擰了手中又倒茶,用雞毛撣子撣他腳面上的塵土。吳省欽只是笑,啜茶問道:“家裡都誰在這邊,怎麼這麼冷清的?你們老爺這會子哪去了?”芳糙笑道:“老爺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會了曹大人去見劉羅鍋子。家裡大老爺來信,說要帶二老爺沒過門的太太來京,這邊家裡人都去七步街那邊拾掇房子安家具了,就留下我和姨奶奶在家……”吳省欽問道:“姨奶奶呢?”

  “在西廂房裡呢!”芳糙兒指指屋外窗西,抿嘴兒一哂小聲說道,“告訴吳大人一句話,老爺要娶太太,二姨奶奶不喜歡呢!方才要了花樣子說要描一描,這會子也不知在作什麼……”

  方令誠在老家的正配要來京,吳省欽早聽說了的,倒沒想到這麼快的。芳糙兒這一說,吳省欽便有點意馬心猿收拴不住。起身在屋裡兜擰了兩匝,說道:“上次我請姨太太給我繡的煙荷包兒,不知繡好了沒有?我去瞧瞧……”說著便出來,至西廂一把推開門,笑道:“嫂夫人清靜,好悠閒的!”

  “是吳家兄弟呀!”那婦人盤膝伏在炕桌上正描花樣子,不防有人進來,抬頭見是吳省欽,怔了一下,臉上綻出笑來,說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去見劉墉中堂。你不知道麼?你們昨晚不在一處灌的黃湯麼?”

  方家住在槐樹斜街時,吳省欽就是常客,三天兩頭踢破門檻來攪擾。那姍姍煙花下塵出身,風月場上熬打出來的練家子,自然早瞧科了吳省欽的捱光手段,因也喜他人才相貌倜儻風流。但她是從良了的人,自有一份體尊,因見吳省欽一雙眼嬉眯著上下打量自己,才見自家赤著腳,姍姍不禁紅了臉,從炕頭扯過襪子,訕訕地往小腳上套時,吳省欽笑著道:“原來年兄去了軍機處?劉墉只曉得指揮黃天霸的徒弟們拿人,敲板子審案,叫他去做么子生呢?——呀,這襪子上繡的花幾真好!我瞧瞧這花樣兒……”說著就上前扯過一隻,展開來嘖嘖夸羨,湊到鼻子上嗅,說道,“好香……”順手遞迴來,有意無意在她腳面上一捻,“嫂夫人這天足倒可人兒的,這麼到街上走,一準兒瞧你是個活觀音,滿洲姑奶奶……”又沖姍姍點頭笑著,只是驚嘆嗟訝,卻不肯再湊邊輕薄。

  “你這人呀……”姍姍被他撩戲得滿面飛紅,突然見收科,一本正經的模樣,一閃眼才見是芳糙兒提著茶壺過來,這方明白了,“嗤”地一笑,也換了正容,說道:“你老成一點坐一邊說話兒,如今也是做了官的人,還跟當孝廉時一個模樣?——你的荷包兒還沒繡呢,紫棠色的配上掐金線挖出雲朵兒才好看,我們的金線都在那院裡沒有搬過來——芳糙兒,那邊是陳茶,挨著花瓶兒那一盒是家裡大老爺送的新秋茶,給吳大人斟上。”

  芳糙兒忙答應著換茶沖沏了捧上,吳省欽一頭誇獎“這丫頭伶俐”,又道:“芳糙兒這就去,到我府里去取金線,還有告訴李貴——你認得他的——二舅奶奶昨個送來那兩丈哆囉呢也取過來,賞給你做身冬裝,管取又展樣又大方的。”那丫頭便看姍姍,姍姍笑道:“你老爺和吳大人相與得兄弟一樣,還不謝賞——快去快回!”芳糙兒哪裡懂他們心思?謝了賞歡天喜地去了。吳省欽看著她掩門出去,轉臉對姍柵一笑,間道:“怎麼瞧著你不歡喜?是不是方家嫂子要來了,犯醋味麼?”

  “犯的什麼醋味?”姍姍被他說中心思,冷笑一聲,又嘆道,“我這號牌名上的,配麼?這是明媒正娶,我也不能攔著。”說著便覺眼圈兒紅紅的,輕輕拭著,“我也想透了,左不過這是我的命罷了……當初海誓山盟的,我的那個師姐你也認的,說她在行院二十年,什麼人色都見過,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舉人秀才,寧跟光棍隔檁,不跟秀才隔院。秀才舉人起誓比下三堂子野雞還不值錢……我瞧他是至誠人,想著能有三五年好光景也就知足了,誰知竟也不能……娶妻是正經事,我也沒法攔著,聽外頭王媽媽說,他跟我好時,和郭惜惜也有一腳……”

  吳省欽暗自一笑,覺得姍姍太痴了,不但方令誠,就是他在下,何嘗和郭惜惜沒有一腳?想自想,口中卻道:“嫂夫人一筆抹倒了我們了,其實我就是好人呢……”他向外邊覷了一眼,湊近了姍姍,幾乎是耳語說道,“我早就仰慕你,就是……不敢說,叫方兄搶了先……這個孽債沒法補……”說著便取那花樣兒,就便在她腕上捘一把。

  “你也不是好人!”姍姍紅著臉一把打開他手,啐了一口正要說話,外邊一陣風颯然而過,涼雨隨即灑下,沙沙聲打得滿院細碎聲響,天低雲暗更罩得西廂幽深僻靜,聽姍姍說:“你吃花酒一夜三個女人陪著,以為我不知道?你……”

  她還要說,吳省欽已經慾火炎沖按捺不得,騰身上炕緊緊摟住了,輕輕在她額頭、腮邊連連吻印了,見她不甚拒攔,就做了咀兒咂唔,含糊不清說道:“別聽惠同濟胡唚……我……睡一百個女人,心裡想的只你一個……你看這天,這雲,這雨……不是天作緣分撮合我們麼?”又道,“令誠妻子來了更好……咱們就能長長遠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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