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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甫至成都,即召總督、巡撫及成都將軍各軍門副將以上官員會商進剿。咸日金川小莎羅奔雖昏庸無能,其將索諾木悍勇善戰,且彼地形勢險峻道路泥濘崎嶇盤折,未易輕下。奴才竊思我軍火炮軍械強盛遠過於敵,先父自金川撤還,遺有金川詳明地圖,大小金川間之喇嘛廟名曰“諾美”,因色勒奔之女卓瑪與索諾木不和,此來彼去攻爭不已,並未駐有常駐重兵,此敵軍內虛不和,形勢共險之情,唯有一軍速攻潰之。彼之氣既奪,內擾必劇而更烈矣,一旦延迂時日,或有梟傑從中而起號召而齊心,同仇敵愾共御官軍,又不知多費幾多周張矣!用是奴才率一軍五千精壯,仍由清水塘突襲,格羅及預先調集之七萬五千綠營軍待命即發。賴我皇上如天洪福,五日之內索諾木已進我掌握,且隔斷其逃亡刮耳崖歸路,腹心被我占領,金川之敵群鴉無首,大軍繼而開進,大小金川三日之內潰城而散,南起爛水,北至小黃河乃至寒水峪一帶,大軍營陌連接旌麾相應,登高一望,淺樹叢糙間旗甲鮮明,皆我煌煌天兵,而敵人已竄伏糙地蘆葦之中。又經兩日大索,俘敵兩萬,尚有四萬餘金川平民,共推桑植活佛至大營貢獻投誠,經彼與刮耳崖呼喚聯絡,原刮耳崖據守之一千餘殲敵及四千老弱婦女子息內鬨,官軍乘機登崖掩襲。至此,金川全境人民土地皆俯順朝廷焉!八日險惡混戰,計俘索諾木以下敵酋官員七千二百二十三名,小莎羅奔窮極自盡,已傳首三軍示眾,色勒奔卓瑪一部投誠,首領亦羈押待命。計奪敵軍人器、大炮三千斤者二十門,小炮兩千斤者二十一門,藥庫三座,藏火藥四萬餘包,鳥銃火槍……

  下面弓馬刀矛槍刺利劍之屬臚陳詳細,密密麻麻都用蠅頭小楷寫成一片,乾隆都一覽而過,末了寫道:

  ……戰況前後進序甚為繁複,其間慘烈白刃格鬥狀況驚心駭目,我軍陣亡亦有四千人之多。奴才驚定還喜,轉思此役系不經請旨擅自主張,乍為朝廷加額欣慰之餘,又生懼罪之心:雖將在專間有機斷之權,終有虧於人臣禮尊之義,繞室彷徨中心不安。用是從速報捷,以慰我皇上倚闕盼音之憂,且治奴才擅自進兵之罪以為後戒。福康安不勝屏營戰粟靜待恩詔,雲山萬里之外戀主思恩不能自己,臨穎命筆之際心增淒切。……

  乾隆看著,不自禁眉字口角都帶了笑意,後邊“請罪”幾句話,說得簡捷,他也覺得字字出於至誠,用目光睨了一下四個軍機大臣,且不說話,提筆在折邊敬空上批道:

  報捷奏悉,朕心之嘉悅欣喜非言語所能形容!自慶復而訥親張廣泗敗績辱命,爾父首定金川,爾今日再定,金川自此無干戈矣!金川人民安享盛世之福,藏邊道路得以暢通無滯,皆天授爾父子為朝廷解肘襟之憂也。非惟四川一地得安,亦非惟西藏受益也,此功厥偉,乃天下億兆人民共慶同歡者也,爾欽奉君命,奉詔討故,進兵之遲速乃將帥之權杖所及,朕但賞爾皎然忠誠戮力軍國,慶爾化開夷狄紛解朝廷之憂,何及爾之不待旨而動,爾何至因此不安歟?即著將首酋索諾木檻車押赴京師獻俘待處,安撫金川人民,慰恤傷亡將士,敘保有功良實軍將,朕即有後命安置金川。待朕之命,即著一將領率軍至打箭爐駐紮候旨,欽此!

  他滿意地放下筆,笑著對四位大臣道:“頌聖的話都被和珅搶先說了。福康安的功勞怎麼說?金川善後怎麼辦?說說看!”

  四個大臣相顧而笑,于敏中笑道:“方才在軍機處阿桂朗讀了福康安的摺子,他沒寫打仗細節,但聽起來這一戰真是非同小可!金川的戰事不單是一地之役,傳到西藏,有些心懷異志的藏府首腦也不能沒有顧及。是福康安在四川宰雞,要驚煞一群猴子,連英咭唎國恐怕也要收一些非分之心!所以這個功勞要比傅恆定金川征緬甸還要大!”他稍頓了一下,含笑說道,“但福康安已經封了公爵,無可再封,只可賞賜莊園物品以示皇恩榮寵。”

  “這是雍正三年以來朝廷野戰征討最大的勝仗,一役定西南乾坤。”阿桂迴避了年羹堯的名字,高興地說道,“確實是朝廷天下一大喜事,我看不妨多拿出點銀子鋪張一下。皇上南巡,有個藻飾天下的作用,宣揚文治與張揚武威可以並行,一樣是教化天下垂範後世。催促格羅將戰俘迅速平安押解北京,在午門獻俘,當場誅戮昭示天下,由禮部制定儀節告祭太廟、天壇。福康安的爵位不能再晉,但職務可以提升,奴才看大將軍、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這些職銜可由皇上酌定。這不但關乎福康安一己功勞名份,朝廷賞責制度,更要緊的是借這事宣化武功振作官風民氣,立一個榜樣給八旗子弟效仿,給天下人看!”

  眾人聽著,起初覺得阿桂有點故作姿勢,摸不清他的心思。福康安還在青年,已經貴盛到了極處,這麼著沒頭沒腦加封職銜,再立功了怎麼辦?或者下次軍事挫折,又怎麼轉圜?別人立了更大功勞又該怎樣封賞?這對福康安本人也未必是福。聽到後來品出了味道:現在官場拆爛污,民氣也不振,朝廷威信日漸陵替,表彰這麼個威武大將軍確有振聾發聵改換耳目的效用……思索未了,乾隆已經滿面歡容,右手輕拍著炕桌說道:“實在這是老成謀國之見!職務上頭可以留點餘地,再給他加成一等公,領武威大將軍銜——午門閱兵獻俘,告祭太廟天壇都使得的,就由禮部去辦。”他說著,猛地想起紀昀,有他在,能好生漂亮寫一篇告祭文章的……思量著又道:“傳旨給翰林院,要寫一篇好文章出來,還要寫一首慶祝金川平定的歌詞,給暢音閣配曲,郊禮時好用。紀——朕看那個叫曹錫寶的就好,寫進來御覽。”他看看劉墉,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臣是在想金川設置流官的事。”劉墉沉思著,見問,忙躬身答道,“金川這地方藏苗瑤僮各族都有,歷來雜居習養成俗。滿漢流官去統轄……那是個產金子的地方,是非多民俗又不通,激出事端來殊難料理。以臣愚見,不如在大金川常駐一隊綠營,不要征賦不要供應,也不能干預金川政治,等於是一座行營驛站。莎羅奔部落下原有十三個小土司,上邊不再設大土司,小土司各劃地盤各自為政,本來苗瑤等族也都分而治之。沒有了統一的大頭腦,這些小土司頂多打打冤家,能成什麼氣候?這裡行營的兵駐紮著,大事出來能隨時彈壓,哪個猴子不老實順手就一棍子,也就不至於再有莎羅奔聚集抗命大事變亂的事了。”他話音剛落,和珅立即附和,笑道:“劉墉的建議省錢省力省事,比我想得周全!”于敏中也說:“好!”乾隆便看阿桂。

  阿桂一雙蒼勁的眉壓得低低的。他似乎思慮得很深,瞳仁里幽暗的光閃爍不定,聽完劉埔的話,一抬頭見乾隆望著自己,忙含笑一躬身,說道:“劉墉可謂算無遺策。分而治之劃地為牢,各自地盤利益不一,從此不至於再起大的爭端。但金川其實是軍事要衝,能派更大的用場。奴才以為不設政府,要設鎮派駐重兵,大金川駐兵三千,小金川兩千,勒烏圍設總兵一員,游擊、都司、守備各兩員,噶拉依設副將統一指揮,茹寨下寨設參將、美諾設總兵,底木達、僧格宗等處設參將。川西綠營可向刷經寺清水塘一帶移防。”他掰著手指一一划算,仰臉看著靜聽的乾隆說道,“這樣,常駐兵力就有五萬。作用已經不再是金川本地綏靖安定的事了,北邊它可以控制青海南路,南邊雲貴有事召之即來,西藏的通道比川東川南也近得多,一道詔命,兩萬人馬朝夕可以策應三方事變!奴才的意思是要用好金川這塊軍事重鎮,把它變成我大清的一座大兵營,就叫‘金川大營’也沒有什麼不好!皇上您想,當日青海羅布藏丹增造反,要是金川有兵策應,何需從西安關內大舉調兵?派一員上將帶金川將士由阿壩突襲行軍。兩天就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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