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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是這個……”王仁見乾隆不言聲,已準備退下的,忙又賠笑道,“是定安老太妃說輪迴轉世,說起和珅大人長相,像是前輩子是個女人,辦事兒也像個滿洲姑奶奶,瞧著面熟似的。秦媚媚說就是前頭死了的錦霞托生的,太后老佛爺一下子想起來,說:‘可憐見的果然不錯,你們越說我越想著是!她竟這麼痴的?轉輪兒變成和珅又來侍候皇帝了!怪道的他主子那麼疼他重用他!’忙著叫秦媚媚去鍾粹宮佛堂上香,又要《梁皇懺》本子來要抄,可可兒的和珅夫人也進去了,大家說了一陣子笑話兒,就賞了這些東西。後來她來,轉輪托生的話都沒再說,老佛爺是為這點子念心不是,奴才是猜的……”

  他一提到和珅是錦霞轉世投胎,乾隆心裡轟然一聲,頓時痴了、怔了!……其實也許潛意識裡他早就這樣想過,只是事情太涉幽明俗理,皇家仁施政化曰孔曰孟獨尊儒術,從沒有認真往這上頭想。經這一語道破,乾隆真如醍醐灌頂般豁然憬悟,不必深思再思,已經堅信不疑!只這一剎那間,錦霞和和珅的相貌一下子印證相疊在一起,和珅項間那道勒痕一樣的殷紅胎記,他女人一般的言語姿態,太后對他的不屑和自己那種一見如故的親近……一切都沒有原因,沒有原因湊起來的一切親疏遠近那就叫“緣”……承乾宮那個細雨淒迷的黃昏,偏殿中那張斷了弦的焦桐瑤琴,那間懸著白綾挽套的幽暗宮室,還有錦霞那縷青絲剪髮,她梨花帶雨的淚容和她婉轉的唱詞兒歌喉……已經過去四十五年了,變得輕煙一般飄渺無跡的往事——他像一個正在行道的人被過客喚住,回頭詳視追憶,一下子認了出來:“是你,果然是你,你畢竟又回來侍候朕……”——乾隆茫茫渺渺地注視著隔柵上的橫欄脫口而出。王仁從沒見過他這樣兒的,像是走神兒又像夢囈,嚇了一跳,一邊試著給他換茶,問道:“皇上,您說什麼?”

  “哦!……沒什麼。”

  乾隆一下子從遙遠不著邊際的幽情思緒渺冥奈何中喚返轉來,方知此身猶在萬幾宸函政務叢中。他自失地一笑,竭力排遣開這些荒誕不經的念頭,擰著眉頭把心思集中到金川軍務上,沉吟有頃,在福康安的請安折上批道:

  前奏及本折俱已覽閱一過,參酌格羅奏議,卿之“即刻進軍直驅而入”似屬可行。且卿三日進軍,朕雖欲阻之亦不及矣。朕甚嘉爾果斷敢勇而亦於軍事利鈍不無遺慮。卿奏中所云“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決事不遲,疑事不為,時至不疑”足見少壯大將軍潰敵氣概。然兵凶戰危,朕甚憂爾無萬全必勝之道也。此以石擊卵之役,即僥倖於萬一之心亦不當存之,慎之戒之勉之。既已行之,朕切望早有回音,全勝即全勝,全敗即全敗,不勝不敗即不勝不敗,不可有絲毫瞞飾。訥親張廣泗之殷鑑不遠,寧不懼哉!

  覺得還有話吩咐,即使戰事不利,可以老實奏報,增兵再戰,想想不甚吉利——一味說“敗了怎麼辦”算怎麼回事?轉念此刻福康安在前線吉凶難卜。乾隆反而心中慌亂不安起來,他又扯過格羅的摺子,提起筆想批幾句什麼,想想說什麼都遲了,那筆在空中懸得太久,一滴大大的硃砂汁兒落在折本上。血紅血紅的甚是刺目,乾隆頓時覺得不吉利,煩躁地放下筆服鞋下炕來,把兩份奏摺都攏起來揉成一團,指著對王仁道:“燒掉它!”王仁忙不迭答應著,還沒到炕沿,和珅一臉春風,笑吟吟快步進殿,打袖甩手叩頭說道:“主子,海蘭察送的人到了!奴才剛才去午門看過,有已婚的,也有黃花兒閨女,都是頂頂兒標緻的……”他呼吸有點急促,興奮得眼中放光,右手指著南邊興高采烈地說著,忽然想到這是在乾隆面前奏事,臉頰一抖已變成了微笑,語氣登時也就莊重起來:“西域女子美貌,裡頭不少是貴族,很是嫻淑端莊的。禮部的人說這不同戰俘,該怎麼發落前頭沒有先例。得請旨施行,奴才就進來了……”

  乾隆卻沒留意他前後神態不一樣,端杯笑著聽。南窗光影斜落照進來,映著和珅亭秀的身材,粉瑩瑩一張瓜子臉,眉宇間宛然便是錦霞那付若笑若哂的“含睇宜笑”形容兒,項間那道“勒痕”俯仰之間也看得格外分明。直到和珅說完,乾隆才憬悟回過神來,他微微傾了一下身子,沉吟問道:“既然沒有先例,你看該如何料理?今年的秀女已經選過了,召進宮來要招外頭議論的,再者,她們是倡亂家屬,本應為奴的,也不能抬舉,發往辛者庫去作宮中雜役如何?”

  “這樣的女子作雜役太可惜了。納充後宮也不合適。”和珅微笑道,“照仿有罪官眷的例,發各官員家中為奴,奴才以為都是人間尤物,怕官員們消受不起。既然太后老佛爺和各位主子娘娘要移圓明園居住,不如由主子遴選一下,按秀女的例進去侍候。原來預備明年放出去的宮女提前放出去,兩下里施恩兩下里都是德政。容主兒宮裡的女子都是旗人扮了回人侍候,老佛爺跟前有幾個西域女孩子伏侍,別開生面的老人家也歡喜。這是孝道,又有個懷柔的意思在裡頭,誰敢胡說八道?皇上從不在女色上頭留意,這是天下皆知的!”

  乾隆不好色,而且“天下皆知”,和珅說得正言莊肅如對大賓,旁邊的太監宮娥們個個肚裡暗笑。乾隆也是一個莞爾,卻領受得面無慚色,只點頭贊道:“你說的很是。這事和她們姿色兩不相干。恩寬處置,可以羈縻和卓部台吉貴族,不至於鐵心造反,動搖其反志也是好的。善待這些人,將來霍集占平定後也易於安定。王廉,你去傳旨,所有回婦暫行在西六所安置,等候老佛爺挑選。讓內務府核查一下,明年後年應放歸宮女,每人除定例再賞三十兩銀子,明天就出宮回家!”和珅笑道:“主子,奴才以為這事該請皇后娘娘用懿旨頒發施行好些。”一語提醒了乾隆,才覺得自己猴急了,一擺手笑道:“你去坤寧宮傳朕旨意,用懿旨發出去。”

  “是!”

  王廉忙應一聲,呵腰卻步退了出去。乾隆看一眼案上的奏牘,說道:“福康安的摺子發給軍機處看。他已經帶五千人進了金川。四川綠營如何策應,輜重糧餉怎樣保障,都沒有詳奏,你們要隨時明了前線情形,他的摺子不要再寫節略,直截遞上來。他不請旨就進兵,責任太大了,這件事不許外傳。”說著,把福康安和格羅的奏摺向外推了推:“你先看看吧!”和珅急速瞟了一眼乾隆,雙手小心捧過來,就躬身趁著窗下陽光用心看了——那是極短的兩份摺子,一目了然的事——低頭略一沉思,說道:“皇上不必擔心,福康安這一戰必勝無疑!”乾隆莞爾一笑,問道:“你有什麼見識?”

  “小莎羅奔比他父親老莎羅奔,如同雞和鳳凰相比。”和珅正容說道,“福康安比傅恆軍務上要強。這麼一衡量,小莎根本不是福康安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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