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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甚好。”乾隆無所謂地說道,“孫士毅和他同案,也一併辦理——你去吧!”

  劉墉退回軍機處,阿桂和珅于敏中都還沒走,見他挑帘子進來,都用目光注視著他不言語。劉墉情知他們想問什麼,一邊吩咐人“叫上書房謄本處的人來”,一邊整理自己案上折片文書,一笑說道:“紀曉嵐的處分還沒下來。李侍堯不交部議,由天下督撫公議他的罪,這已經有旨意了。我看聖意尚不可測——別這麼瞧著我,我又不是猴子賣戲法兒的!”幾句話說得眾人也笑了。于敏中道:“你忙。刑部那邊我給他們交待了,你要的秋決死囚案卷都調齊了,是送你府上還是送這裡?”劉墉道:“真得謝你細心!我自己給他們安排,刑事民事案卷不忙著備,只看關乎教匪傳教的和災區鬧事的案子。”和珅笑道:“你大約還得給各省那些土地爺寫信?好歹自己也留心身子。你的背再彎下去,方才桂中堂說,我們要預備釣蝦竿子了!”一句話說得眾人又都笑了。劉墉說道:“這裡你和桂公都是蝦(侍衛),敏中是魚(於),魚鱉蝦將是你們,我是羅鍋子老釣翁!”說笑著,見謄本處的人來了,便住了口。

  安排完謄抄案由分發各省的事,劉墉不再滯留,當下出西直門打轎回府,胡亂吃了幾口飯,便一封一封給各省總督巡撫寫信,各自都有“詳見案由謄本”的話,只有西線兆惠、隨赫德、海蘭察正在帶兵打仗,不便用這案子煩擾他們,反倒加了些撫慰言語,什麼“天恩浩蕩恤珍功臣”之類的話說得委婉。想了想,畢竟還得請旨,便壓在一邊。待寫完時,天已經黑定了。揉捏著酸困的手腕,大聲吩咐道:“給我弄點吃的,晚飯後到紀老爺府上!”

  ……因紀家出事,順天府的人封了半條街。這裡靠大柵欄不遠,平時極熱鬧的,此刻卻成了冷清清黑洞洞的巷子,街上紀家鄰居也都憑順大府發的牌子引子出入。街口十幾個校尉都是九門提督衙門的,門神似的兀立不動,招得街口處閒人遠遠瞧著竊竊私議。劉墉也不打轎進街,就在巷口落轎下來,便見邢無為迎上來,因問道:“有什麼事麼?”“回中堂話,”邢無為極幹練地打個千兒,抬臉瞅著劉墉道,“沒什麼大事。職下方才進府看了看,似乎裡頭家人們拌嘴。後來又沒了聲息,夜裡職下也不便進去,不知道為什麼事。”“拌嘴?”劉墉怔了一下,向紀家門口覷了一下,整個一條櫻桃斜街黑得像口古井,只兩盞米黃西瓜燈孤零零懸在遠處,無依地晃蕩著。他不再說話,腳下加快了步子,到門首下邊,果然聽見里院人聲嘈雜隱隱傳來,似乎還夾著哭叫聲。守門的是幾個順天府的老吏,見劉墉發愣,打頭的笑著稟道:“是幾個家人和帳房上頭算輸贏帳,惱了。這時候兒家無主屋倒豎,紀大人也管不住他們……嘻嘻……咱們辦差辦老了的,這事常有!”

  劉墉沒聽完心裡已轟的一聲上了火:紀昀的處分還沒下來,內院自己已經鬧起來。家奴欺主這還了得?他冷笑一聲,抬腳便進了紀府,在黑乎乎的二門口站著聽了片刻,逕自背抄著手站在天井老槐樹下靜觀。

  帳房門口十幾個男女卻誰也沒留意到他,此刻他們正吵得熱鬧高興,有哭的,有叫的,有喊的,有口吐白沫說得唾液四濺的,有站在一邊黑地里助打太平拳說風涼話的,因帳房裡燈暗,隔門照院裡,人物面目都模糊不清,綽綽約約的人影參差,那當門立著的是帳房先生盧泰,背燈影兒也看不清臉色,雙手抱拱,大約是滿臉賠笑給眾人作揖賠情:“各位上下們,好歹給我們留點體面……老爺說諸位存的銀子一個不短立刻下發,那是老爺從來不管帳,他不知道底細,真的只能先還諸位六成……”

  “我們的銀子哪去了?”當門一個家丁揚著胳膊吼道,“我們辛辛苦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侍侯差使,你們可倒好,拿著我們的血汗錢放債,你想乾沒了我們四成,我揍你***老盧泰!”話音剛落,屋裡頭攛出個毛頭小子,指著那漢子道:“宋紀成,真看不出來你這門沒良心!你婆娘不是太太賞的?還有東下窪子那處宅子!你***還是個家生子兒奴才,撒野撒得沒邊兒了,老爺這時分落難,踏頭拽辮子作踐主子,主子幾時放債了?放你娘的狗臭大驢屁!”

  “玉保,少耍你的二主子脾氣!沒放債,銀子哪去了?”

  “餵狗了!餵狼了!買成宅子賞人了!”

  宋紀成吃這一搶白,大約鬧了個倒噎氣,梗著脖子烏眼雞似的盯著帳房,一時竟僵住。旁邊一個小伙子一趔膀子沖屋裡吼道:“樊玉保你個狗雜種,縮頭烏龜躲屋裡擋橫兒麼?老盧泰你閃開些——我拖出他來算帳!”盧泰氣得腿顫手搖,說道:“這就沒王法了,這就反了麼?也不看看老爺太太作多大的難!你們誰敢進帳房,先要了我的老命去!”他嘶聲叫著,已有五六個人衝上去圍住了,有的喊:“老爺都答應了,這老狗擋道兒,進去呀!裡頭有的是銀子!”有的叫:“今天晌里盤帳我還見了,白花花的堆了一桌子!”有的吼:“我不是他紀家的家生子奴才!帳上短我的錢,說到天邊也得還!”有的隔著人群大聲嘟噥:“放到這,劉羅鍋子一古腦都抄了去,誰也落不著……”那個叫樊玉保的毛頭小子大約聽得憋氣,幾步衝出來,辮子向脖子上一旋盤,說道:“老爺的案子還沒定!媽的個厲里的你們就想砸帳房?我去稟劉羅鍋老爺子,看有這個理沒有!”

  劉墉這才知道紀府的下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官諱姓名,平日自己來府紀昀劈頭總叫渾號,現在下人一口一個“劉羅鍋子”叫起,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正思量如何處置,盧泰按捺著聲氣賠笑道:“列位,天地良心,老爺平日侍我們不薄啊!如今才遭這一難,還沒有見個分曉,連明徹夜這麼鬧,心裡也好意思的?銀子,原先也就緊打緊的,沒有什麼富餘。盧親家老爺的事出來,送過去三百兩打點盤纏饑荒,怕還要進刑部,吃獄神廟飯,這兩下用過,又是一千多兩。老爺的案子定下來,無論什麼罪名兒,不打點銀子現成虧吃定了的。就忍心一點也不給老爺留?”

  “給他留,我們喝西北風?”接口就有人攘臂大喊。接著一個女人放聲號陶大哭,夾七夾八罵自己男人:“一百八十多兩銀子啊……就丟水裡還聽個響兒呢!……宋紀成你個天殺的,死沒屍首的糠攘的豬啊……我說銀子放出去,就是一分利溜薄兒的,一年也收回五十兩……你個殺千刀的還說‘名聲不好’,怕老爺知道了吃不了兜著走……這可倒好……你的‘好名聲’在哪呢給我瞧瞧……”她一屁股坐了地下呼天搶地拍膝打掌,“我的皇天菩薩天公祖奶奶……怎麼跟了這麼個窩囊廢男人,一天福也沒享,摳吃摳喝攢點銀子還打了水漂兒喲……”她的話立刻引起一片共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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