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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運門是大街東大門,自雍正年間在天街西側設軍機處,小朝會議都在養心殿,也在紫禁城西側,朝臣覲見因此都從西華門遞牌子。除了皇阿哥近枝宗室每日凌晨進毓慶宮讀書、太后齋戒、皇帝祭祖,景運門那頭永是門可羅雀的冷清寂靜。因此乾隆一出門便十分扎眼,乾清門邊守值大太監王仁十分眼尖,驚慌地輕呼一聲:“皇上過來了!”便領頭跪下,和珅于敏中二人在西永巷道口也看見了,忙也跪下迎駕,軍機處門前鐵牌子外站著幾十個官員正說閒話,都沒有留心他過來,覺得周圍氣氛不對,張皇顧盼間才看見了,一個個也瘟頭瘟腦跪下。

  乾隆散步走著,也許這裡地面開闊的緣故,郁重的心思放開了些,臉上已帶了微笑,見頭號侍衛巴特爾雄赳赳站在乾清門前給自己行注目禮,走近了,拍拍他肩頭笑道:“就要去盛京當將軍了,還來這裡站崗?十五固山公主隨你到任的吧,缺什麼,奏朕知道。”巴特爾是乾隆用十顆東珠一架望遠鏡從科爾沁王爺手裡換來的有罪奴隸,自幼就跟乾隆當了侍衛的,剛剛的五十出頭,黑紅雄壯的一個蒙古漢子,一身精悍之氣,見乾隆和自己說話,越發站得像個石頭樁子,粗聲說道:“俄羅斯不老實,我打俄羅斯,這條野狗不能進東北!我給大汗當將軍,還是大汗的大侍衛的。現在要走,想多見大汗幾面,多多站崗就能多多見您!公主捨不得太后,她夏天再去奉天的!”侍衛太監裡頭,他是惟一不自稱“奴才”的,直聲慡氣和乾隆說話,乾隆卻從不以為相忤,乾隆聽著連連點頭,笑道:“自然是這樣。奉天熱河朕幾乎年年都去,見面也很容易。你繞道巡視喀喇沁旗,科爾沁糙原你也久違了,給你巡閱使名義,科爾沁王爺見了你也得跪接跪送!”他已說得喜笑顏開,“你是蒙古第一英雄,富貴錦繡不還鄉,好比穿著好衣服夜裡走路,明白麼?”

  ……說笑幾句,乾隆離開巴特爾,見和珅和于敏中長跪在永巷口叩頭,稍稍加快了步子到跟前,也不叫起,問道:“有什麼要緊事麼?”于敏中叩頭道:“方才接到六百里加緊軍報,海蘭察已經打下昌吉,和天山將軍隨赫德會師,駐紮在烏魯木齊城北二十里。”和珅跟著說道:“奴才和瑪格爾尼再三交涉,他已經同意隨班朝見,依例行外臣覲見禮。這也是不小一件事,所以趕緊來奏主子知道。”

  “嗯嗯!好好!”乾隆立時高興得眼中放出光來,他心中有一種清涼的快感泛上來,覺得渾身都一下子輕鬆了許多,眼前的景物都跟著慡明清亮起來,伸手叫起點頭笑著,說道:“朕要過去給老佛爺請安,一會兒到養心殿詳奏軍務!和珅你熟悉太醫院,叫賀孟順的兒子帶兩個最好的太醫進去給皇后和容貴妃看脈——”他忽然覺得自己高興得有點失態,斂了笑容,看著那一片跪著的官員又問道,“那些人都是做什麼的?好像都是低品官員?”于敏中飛快看一眼和珅,笑道:“那是外地優選上來的納捐貢生佐雜。阿桂在裡頭分撥兒接見他們,引見下來票擬補缺——要不要叫阿桂出來?”乾隆一時回味不過來,沉吟道:“哦,述職引見的……都補州縣令,怕沒有那麼多缺吧……”

  “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于敏中引了一句《孟子》笑道,“他們不是述職,是引見補缺。”和坤也知乾隆近日案頭書是《孟子》,惟恐落後,忙也笑道:“這是錢買來的官,但既歷練的好,也用得的——‘如使予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

  “你是亂用聖人啊!”乾隆聽著對和珅莞爾一笑,卻不再說什麼,一擺手便去了,一大群官員在後頭叩頭也沒有理會,快步趕進了慈寧宮,秦媚媚王廉王信王智等人已在門口迎著了。

  太后已經不在院裡,她剛剛在陽地里散了步回來,坐在安樂椅里一手還扶著拐杖,像是剛吃過藥,一手端著杯子嗽口,兩個宮女一個端嗽盂一個捧中柿跪在一旁,見乾隆進來,忙小聲道:“皇上來了。”乾隆便忙搶上兩步,親手把擰乾了的毛巾捧給母親,賠笑道:“昨兒奉母親的命沒過來,這幾日也實在忙得發昏。方才兒子帶劉墉去拜了奉先殿,這會子阿桂他們幾個還等著接見呢!”太后揩了口臉,勉強笑道:“知道你忙,況且這幾日我總瞧你有點心神不寧,有些個犯忡怔的模樣——皇帝就挨我身邊這椅上坐了——你們出去,我們娘們說說話。”宮人們便答應著退了出去。

  偌大的慈寧宮正殿只留下乾隆母子二人,見母親眼神中帶著疲倦望著自己,滿頭華發如雪絲絲顫抖,乾隆無意識地看看自己身上,賠笑道:“額娘眼力不差,兒子原以為也因為上了年紀,精神體力不濟,這才知道不是的,是這一冬天鬧教匪,鬧賑災又引出案子,連帶著紀昀李侍堯孫士毅,幾乎是五個極品大員犯事!教匪鬧到北京城,元宵節搗亂,也是開國沒見過的,英國人在藏邊搗亂,金川莎羅奔死了,小莎羅奔部里又起糾紛,瑪格爾尼來北京朝貢,又倔得像頭生驢,不肯跪拜,俄羅斯——就是羅剎國來了幾百哥薩克,又在木城一帶殺人放火,已經派巴特爾去了……”他說著,想起這些煩心事,又皺起眉頭,款款敘說,“如今天下雖富,貧富不均地土兼併太厲害了,富的太富窮的太窮最容易出事。加上教匪煽動造反,出事就不是小事。所以庫里有錢糧也不敢浪費,打仗要用,兆惠海蘭察和福康安都是甩手掌柜,花大錢的主兒,前陣子西邊軍務僵著,只見要餉要糧要菜不見功勞,賑災上頭也不敢大放手腳,倒不為怕窮人肚子大,我更怕的是官兒們手長,他們撈起官銀髮黑心財,真是心狠手辣!所以盛世是盛世,隱憂也不得了!母親看戲知道唐明皇,他的廟號叫‘玄宗’,什麼叫‘玄’?就是啟明星兒叫玄星,先明後暗,開元之治天下也是轟轟烈烈繁華富貴,一到天寶之亂出來個安祿山,光景也就不成光景了!剛才和劉墉說話,這時候就是要咬牙謹慎挺過,他說春天也要殺人,兒子也許可了他。”他透舒一口氣,笑道,“我過來請安,于敏中送來捷報,海蘭察在西邊立功,打下了昌吉。這麼著兆惠就沒了後顧之憂,糧餉補給也好辦了。心裡一高興我才明白,這些天氣性不好,一直強按著,是因為一件快心事也沒有!”

  “著實難為你了,”大後聽著乾隆長篇大論述說政務上種種棘手為難,也陪著心裡一陣發緊,已是枯起了眉頭,聽到好消息,又鬆一口氣,笑著嘆道,“我哪裡知道你這些事!我老天拔地的也操不了這心了。你五嬸昨個進來請安,說他孫子怎麼如何出息,意思想放個缺——是廣里那塊少了個藩台?我跟她說,皇帝也難,我們做長輩的不能給他加忙,要少了什麼東西用只管找我,公務上頭別去攪和,沒看有些得了肥缺的,不安分仍是沒好落腳?她尷尬得滿臉通紅去了。”乾隆一聽,正和劉墉的話印證對應,心裡不禁一動,賠笑道:“這就是額娘體恤兒子了!真有本事也用不到跟您說,咱們自己近枝子侄,自然優缺優補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中用,說煞了兒子也不敢給差使,那是害他!”太后點頭,又問:“你方才說誰立功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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