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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說,“大捷”的消息不是聽聞,而是的的真真的實情!和珅臉上掠過一絲失落相:他們畢竟是瞧不起我和珅哪!我就在濟南策應軍務,前頭打勝了,報信兒的卻是私人私函!一頭又慶幸殺國泰的聖諭來的及時,同時隱隱帶著一絲妒忌——他倒不盼官軍失利,打得成膠著樣兒自己也去參戰,豈不更好?福康安這一勝,眼角更要朝天不看凡人了。他捧著信發了一會子呆,接著看,卻是顒琰進城勞軍,目睹戰場慘烈,黯然下淚。還有,附近各山寨匪徒棄寨投誠,“王命黃天霸分別斟情,量才錄用。今福四爺等即將轉蒙陰回濟南,班師奏凱還朝。我公坐鎮省垣調度軍資,與功膺獎輝煌列班可期而待,標下門生思及亦不勝歡忭”的話頭,和珅已沒精神細看了。他放下信,心裡思量下一步打算,漫不經心地洗漱梳理了,又胡亂吃兩塊點心,迎門便見劉全帶著錢灃進來,笑道:“你來的正好,正要請你呢——充州府有人來信,我軍大獲全勝,斬首兩千餘!我們得趕緊預備迎接福四爺,還有犒勞軍餉,善後事宜也得快辦!”笑說著,指了指柯安的信,“你也看看歡喜!”

  “怎麼,是私函?”錢灃說著拿起了信。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光景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眼瞼下有些泛青,看著信漸漸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也掛起笑意,一手撫著案角,不勝欣慰地說道:“福四爺不愧名將之號,打得乾淨利落,傅恆公在天之靈看他這麼為家國爭氣,也要笑的!我昨晚一直在想,就怕打成不勝不敗之局,曠日持久又生枝節,那不知又要虛耗多少錢糧!內地膠著不下,就要調動兆惠,大局就令人堪憂呢!”“是啊,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和珅面無慚色沉吟嘆道,“就不能全殲,逆賊浮海逃去,也是了不得的!皇上聖慮高遠,及時誅殺國泰,我看也有安撫反側慰藉民心的意思……”錢灃放下了信,盯視著和珅,仿佛在揣測他說話的真意。和珅泰然自若,預備著他來質問,卻聽錢灃道:“沒有想到旨意來得這樣快。我夜來也想這件事,和公處置並不錯。似乎等劉公回來,合章復奏一下更好。若論顯戮,不但震動朝野,百姓目睹他們置於法,豈非更能慰藉民心?”

  和珅呆笑著沒有立刻答話,綿里藏針的人他見得多了,這個錢灃與眾不同,扎進肉裡帶著倒鉤刺兒,把人擠兌到沒有退路,還說你“並不錯”!想了半晌才道:“皇上想的大約也有個‘朝廷體面’四個字,你說的也不錯,押赴刑場斬了他們,確實更能慰藉人心。”他忽然靈機一動,又道,“皇上也不能預卜福四爺戰事這麼順利,殺國泰可以昭示‘天下至公’嘛!”

  “人既已死了,就不必再想這件事了。”錢灃轉了話題,笑道,“福四爺回來,要花一大筆銀子呢!我看十五爺的意思,盜匪家屬不再發遣,就地按‘盜戶’發落,一來是穩定人心,二來也有‘省錢’這個想頭。賴奉安綠營改為游擊統轄,擴了編制,就圖的既省錢,也能保平邑劫後治安平和,十五爺慮事周詳啊!”這些話和珅聽著統是不懂,愣著呆了半晌才想到是自己看信不細心,他卻不肯露這個底兒,笑道:“庫銀我看不必啟封,國泰於易簡的家底子足夠的了,劉全聽著,我們來算算這筆帳——你用筆記,我說個思路,請錢大人參酌……”

  和珅目中閃閃生光,掰著指頭算計,共是分了八項,慶功、勞軍、善後、賑災、恤荒、黃運漕運、溝塘河渠興修、備春耕,某處需銀若干,某處派工幾何折銀多少,荒地某處可以植桑,某處可以造田……計籌划算如數家珍巨細靡遺。錢灃聽著這裡頭經濟之道,有些和自己想的合若符契,有些想的比自己還要周到,有些是自己壓根沒想到的,也都頭頭是道,不禁暗想:此人精於理財,確有過人之處,不單是工巧善言取媚而已,這份精明也難怪皇上器重……正胡思亂想,和珅笑道:“這不過是舉其大要,比如涸田、治鹼,是十五爺特意關心的,指望山東一省之力,只能小治,還有剩下的十七萬,先用到這上頭。國泰無能無恥,山東這樣的膏腴之地弄得這般精窮!他們壞了事,新任巡撫又沒有來,少不得我們多操點心,所以軍務政務財務要合著打算,量體裁衣,有多大頭做多大帽子。別讓日後出了紕漏,皇上問,你們在山東做什麼吃的?我就這些,我說這些統統是個‘心裡想’,一切要聽劉崇如大人安排……”錢灃聽了嘆道:“得益不淺,我真的莫名佩服!我方才聽著就在想,若真放了我雲南或廣東巡撫,許多政務可以參酌辦理呢!我沒有什麼添減的,我想劉大人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說著議論著,邢建業捧著一封火漆壓印文書進來。二人便知是福康安正式的報捷文書到了,一齊站起身來,和珅拆封看信,笑著環顧屋裡眾人,說道:“劉大人後天就回來,福四爺七天之後帶中軍到濟南,停留三天返回北京。我們預備吧!”錢灃問道:“十五爺呢?”

  “十五爺直截回北京,大約春闈前啟程罷。”和珅似笑不笑地說道,“十五爺已經請旨,葛孝化補布政使實缺,暫署巡撫衙門。該辦的事讓我們參酌辦理。”

  一場轟轟烈烈的要案夾著一場石破天驚的平息叛逆征剿,就這樣同時結束了。和珅最後一個離開濟南,除了那八項政務,按著德州辦法,他在趵突泉、黑虎泉一帶、小青河夾岸辟出地方,按官價八折出售給棗莊一帶煤礦窯主,江南富商也是來者不拒,仿著南京秦淮河規模式樣大興土木。他自己說話叫“戴花引蜂收蜜”——秦樓楚館戲園子不拘什麼五行八作,一古腦建起。此刻他是“濟南王”,沒人掣肘,新任藩台葛孝化惟命是從,要怎樣便怎樣,有人說他“見家具就買,是個暴發戶心思”,還有人說他“煞盡風景俗不可耐”,他都不在乎,一味行去,待到省下賑工銀子,罰了俸的官員們“養廉”銀上得了實惠,這些個閒話便營息屏聲,漸漸有人說起他的好處來。和珅這才請旨銷差回京。

  其時正值三月孟春,鴨鬼碧水桃紅柳綠季節,和珅途中接到弟弟和琳來信,說“風言朝廷人事有所更張,詳情不知”,又說“嫂嫂福體欠安,恍惚如見鬼神”。一派觀景回京春風送我的心思打消乾淨——於公於私兩頭說都沒了情致,一路上杏花如雨繽紛流水,桃紅似雲把火燒天,運河堤上新柳如絲撫鳳搖曳,驛道旁紅女綠男踏春行香……種種物景人俗也都在馬上轎中匆匆過眼而已。堪堪到了潞河驛,正是三月十三,已有禮部司官奉旨照例迎候,和琳帶一幹家政也來接風。這是歷來欽差回京常例禮數,他不能先回家,杯酒盡意便請禮部的人回去“請代奏請見聖駕”,端茶一揖送客,便請和琳進來見面。此時才剛剛過了申正時牌,融融斜陽西照下來,斑駁樹影從門洞裡直映到東廂門帘上,滿屋洋洋暖氣,十分宜人。和珅見和琳穿著孔雀補子,一身官服翎頂輝煌,行了家禮還要行庭參禮,不禁一笑,說道:“算了吧,你看我還揉搓得不夠?還和從前一樣,除了公廊,別弄這虛套套兒。把你那身狗皮剝了,我們坐著說話。”一邊也脫自家袍子,笑道,“我也剝了狗皮,松泛松泛——左右明日見過駕我就回去的,你還帶翠屏兒她們丫頭來,人瞧著這是做什麼嘛!——哥兒呢?哥兒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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