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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要務在身!他回來又怎樣?這是聖旨,劉墉也得遵辦!”

  “我有要緊匪情奏皇上!”國泰叫道,“有人欺君矯詔殺人滅口!”

  “誰?”

  “你,和珅!”

  國泰攘臂大吼:“天不覆地不載的是你!你收受山東庫銀賄賂七十萬兩,又來殺人滅口!對了,連經手賄賂的人你也殺了!”

  “放屁!你簡直是瘋狗!”和珅陡地橫眉立目,“啪”地一拍桌子,“和珅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廉潔奉公的好官!你們既不肯自盡,我只好幫你們‘自盡’——來!”眾戈什哈書辦衙役經他們一番吵鬧,傈傈恐懼之心不覺之間已去了大半,聽見主官招呼,齊應一聲:“卑職在!”和珅指定二人大喝道:“把酒給他們灌下!”

  五六個衙役立刻惡狠狠撲了上來,這都是和珅物色的被國泰逐黜出去的人,個個心狠手黑,不消三下兩下,已將二人擰了個寒鴨鳧水,兩個人抿嘴扭項的還不肯就範,無奈身體動不得,鼻子又被捏閉了氣,張嘴換氣兒就是一口毒酒,襟袍底袖上淋得儘是酒汁,眼見得到了只有掙命的份上才鬆開了手。

  “每人加賞二十兩銀子。”和珅見他二人舉手伸腿的,漸漸沒了動靜,驗屍的上去翻了眼看瞳仁,說“完事”,一口氣松下來才勉強一笑說道。他也覺得頭有點暈眩,身上發軟,卻也另覺得一份從未有過的輕鬆,看了一下兩個冤家屍體,搓手和順著血脈緩緩吩咐:“賜自盡最怕的是他不肯自盡,聖祖爺時有‘自盡’兩年沒死的,監刑行刑的都受處分。我們幫他們快點了當也是功德……我再出五十兩賞銀,弄點好席面,你們解解穢氣,明兒劉全到他兩家知會了,叫收屍,再各人送二百四十兩賻儀……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畢竟是一殿之臣吶……”

  他不勝傷感地搖搖頭,背著手,嗟訝嘆息著出了花廳。劉全一路跟出來,冷汗落了才覺得中衣又濕又涼,前心後背粘貼得難受,幾次偷看和珅臉色,都是毫無表情,想著和珅如此陰險狠毒,顧念自己,不禁又是一個寒噤。和珅便有些覺得,喟然說道:“他們罪太大了,我沒法回護……其實我又何嘗願意如此?”

  一樁天大心事放下落地,和珅回下處猶不敢自信,覺得定不下神來,躺在床上目光炯炯想心事,直到掌燈才懶懶起身,想叫過劉全說話,又覺得無話可說,便叫人弄了幾碟子小菜,燙了一壺酒自酌自飲,消解心中那餘悸,他酒量極窄,飲食上頭也不甚挑剔,幾杯下肚,燈下看著那些小菜,一個雞丁拌茄子,一個攤蛋黃,涼拌青芹,還有一盤椒鹽水煮花生米,像著了什麼魔法來迴旋轉。驚定思驚,不禁點頭苦笑:我這是何苦呢?酒不能多喝,飯量不大也不饞,犯得著為弄錢嚇得自己終日提心弔膽?就是俸祿,讓家人錦衣華屋吃這樣的飯菜,也是受用不盡的……想著,嘆道:“錢,真好啊……”

  “錢有什麼好的?”恍惚之中,聽背後有人說話,和珅醉眼迷濛偏轉身看,卻是錢灃進來了。因一笑指著對面的座兒道:“坐,坐麼!也來一杯搪搪寒……我是說錢這物件怪,不能吃不能穿,生不帶來死也帶不走,偏偏就人人愛它!果真能用來享受,也還是一說,有的人苦巴巴的,明知用不了多少,還是想它越多越好。明明錢在油鍋里,性命不顧也要去撈!撈了還想撈,多了還想多,撲燈蛾兒似的不死不休。東注先生,你說這是咋的回事?元好問‘間世間情為何物’?我看該問:‘錢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錢灃端起杯子,只放在鼻邊嗅了嗅,笑道:“這也算千古一問。不過你該去問問國泰,還有於易簡。照我的想頭,一旦錢到了夠用,多出幾百幾千萬和多出一文乾隆制錢,那結果是一樣的!”””就是!”和珅道,“就是揮霍,睡黃金床只能七尺,吃人參喝瓊漿,就他媽那麼大肚子,吃的多了要命拉稀。可人仍舊前赴後繼愛它!我就是這層兒想不明白。”錢灃問道:“不知道你讀過《錢神論》沒有?”和珅搖頭道,“聽劉墉說過,沒有讀過。”錢灃笑道:“沒讀過就沒法說了。前年皇上在養心殿召見,我在奏對里和皇上議論過這個話題,咱們去見皇上聽聽聖訓。”

  迷離朦朧中,和珅和錢灃聯袂進了西華門,乾隆卻在乾清門召見二人,聽了和珅說話迷惑,乾隆笑道:“君子愛財,愛之有道罷了。錢的用處不單是能解饑寒之苦;那還是身份、名閥、辦事才幹,人地獄可使鬼推磨,上天堂也要用門包,用處大了,自然人愛——這上頭的事該問王亶望勒爾謹,還有國泰於易簡。”他用手向外一指,說道,“那不是他們來了!”和珅一回頭間,宮闕殿宇已經不見,自己立在荒郊野外。王亶望和於易簡站在凍河旁小樹林子旁邊閒話,一眼看見和珅,戟手指定了大喊:“國泰快來!那不是和珅?他不是欠你七十萬?快呀!他來了……”

  話音剛落,樹林裡一片嗷嗷大叫,竄出一群厲鬼來,國泰於易簡領頭跑在前頭,指著和珅喊:“捉住他!捉住他!劉墉在哪裡?拿了他下大獄點天燈……”和珅驚得要跑,腳下像被膠粘定了般一步動不得,眼看著那群鬼魅或青面獠牙,或披髮流血一擁而過,成堆兒壓在自己身上,湮得氣也透不出一口,掙扎著嘶聲叫道:“別……別……聽我說……聽我說……”

  “大人要說什麼?您魘著了……”驚急問和珅覺得身子猛地厭晃一下,耳邊有人問話。呻吟著睜開眼,但見華堂幔帷窗明几淨,日影初上滿室光華,劉全正站在床邊扶自己——原來竟是一夜妖夢入懷……晃晃腦袋,猶覺宿醒未盡,心頭幾自卜卜亂跳,收攝著心神說道:“我昨日說泉城無好酒,這是罰我。連幾時上床都記不得了……有什麼事兒?”

  “兗州府有封文書急遞過來。方才錢大人來過,他半夜趕回來的。”劉全說道,“爺甭急,我問了,是好消息,您定定神再起來。”

  六潞河驛jian宄逞yín戲瞞真情巧舌釋新憾——

  和珅一骨碌翻身起來,也不及洗漱便搶步出了籤押房外間。果見案頭上擺著一份通封書簡,火漆密緘壓線,端正寫著“和大人諱珅親啟”,信角旁註“柯安頓首”。他這才知道不是兗州府,乃是新任兗州提鎮衙門管帶寫來的,柯安是他親自選出來指派升遷出去的,人極漂亮會幹事,倒沒想到字也寫得這麼好。剪開封口抖開信看,這才知道福康安平邑會戰大捷,“殲敵兩千餘,城北玉皇廟一帶積屍如山,硝煙焦土盡黑,溝渠凝血盈尺皆成碧色,匪首龔三瞎子王炎皆不屈戰死……”再往下看,柯安本人並沒有親身前敵,“奉命進軍策應,至惡虎村已聞勝報,隻身飛騎趕往平邑,已無參戰機緣,不能報國立功為中堂爭臉,憾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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