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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瞅——”四嬸用榛木筷子迎門指著遠處,“那就是龜蒙頂兒,下頭是山神廟,再往南就是平邑城。聽上來的貨郎擔兒說,龔寨主吃錯了藥,起反了;還有個叫王什麼的,是軍師,端了平邑城。”顒琰問道:“平邑有多遠?”“下山十里上山十里二十里。”四嬸說道,“涼風口上頭也有寨子,那頭聖水峪也有寨子,都只有百十號人,也常打我們這過路。聽說是各寨都封寨封山了,這時候都怕招了官兵來打,不劫道兒的,你們怎麼就遇上了?”顒琰笑而不答,問道:“你們離山寨這麼近,難道大王們不來打劫?”石頭在旁大聲道:“他們不劫我們,還給我糖豆兒吃!”老栓柱道:“人家講究個兔子不吃窩邊糙。那都是些可憐人,山底下抗租,或者偷了人家搶了人家,官府里逮人,呆不住上山來的……”“是了。”四嬸道,“這道上規矩劫財不殺人,山底下老財才怕他們,有綁票上山,寧死不出一文錢的,也要撕票。別說土匪,那還是個人,就是這山上老虎、豹子,有一口吃的,也輕易不傷人的。我就見過幾回,口裡銜著只兔子,看你幾眼,貓噙老鼠似的就躲開了——我們這村里晚上要放只羊出去,大畜牲來了,盡著它叼走,它愣不傷人!”

  顒琰已經吃飽,放下碗嘆道:“這個村子有意思。苛政猛於虎——大嬸算是給《禮記》下了個註腳。”王爾烈抹著嘴笑道:“好是好,都這樣兒朝廷就征不上錢糧了。良園雖美,不是久留之地。吃飽了,我們下山去!”慧兒便拔下頭上那釵捧給石王氏,笑著大聲道:“老壽星!這個孝敬您老啦!”石王氏接過,眯著眼看了看,又還給了慧兒,說道:“吃飯不要錢!”栓柱也道:“不要錢。”起身摘下牆上掛著的短把矛子道:“我上山去了。”四嬸道:“你們是遇難人,接了錢,我們成什麼人了?這村里上來的貨郎子,賣個針頭線腦什麼的,買貨不買貨,我們都當客。”王爾烈見石頭滴溜溜一雙眼看那銀釵,笑道:“你們不收,石頭收了!要不過意兒,給我們帶點糧下山,是承你們的情了。”取過釵子塞進石頭手中。石頭瞧稀罕似的小手捏著看了半日,放在了石桌上,大聲道:“秋里我爹帶我上集,在惡官村見過這玩藝兒。我爹說,等我娶媳婦兒給我買!”說得眾人都一笑。石頭躥起身蹦跳出去,一邊喊:“我去備驢,到碾房碾米!”

  當下四嬸和慧兒刷碗涮鍋,顒琰和王爾烈低聲計議,涼風村離涼風頂土匪寨子只有五里山路,無論如何不是安全之地。看情形福康安已經兵臨龜蒙頂,人精子一時失散,又難以和福康安聯絡。這裡土匪封山,也只是觀望風色的意思。福康安一戰不能打下龜蒙頂,土匪們就都會哄起造反。那就兇險得很了。又和四嬸搭訕幾句,知道城邊官軍只是龜縮,沒有敢棄營逃跑,山下十里接官亭還有個小驛站,這就定下決心,下山與福康安聯絡,就在縣城附近隱蔽駐足,調停調度。正說著,小石頭跑跳著回來說:“四爺爺也上山了,說是掌子窩裡夾住了個野豬,只夾了一條腿,怕它發威掙脫了,大人們都上去了。”四嬸隔門道:“碾房裡現成的稻子,你過去把驢套上,我立馬就過去。”王爾烈二人覺得這裡說話不方便,也就起身。顒琰道:“我們也閒著,和石頭一道去就是了。”

  碾房就在石王氏宅後,依山勢砌的,也是石牆糙頂兒。王爾烈和顒琰一路低聲商量事情,跟著石頭進來,驢已經拴在門口。那小石頭卻是麻利,也不待王、顆二人動手,牽著驢就套上了碾杆。二人幫著攤了稻子,只一霎兒時辰便就停當。可煞作怪的,任憑小石頭揚鞭抽肚子打腿,二人在旁吆喝叱呼,那畜牲擰脖子踢腿,掙著趔身子,死活就是不肯轉圈子。三個人累得呼呼喘粗氣,瞪眼無計可施。恰好四嬸和慧兒一個端簸箕一個提口袋趕來,四嬸笑道:“怎麼不把眼蒙起來?把眼蒙了它就走了。”顒琰和王爾烈不禁詫異:這是什麼道道?見石頭小手蒙了眼,遲疑著也用雙手蒙了眼。

  但是聽不到驢推碾的聲音,只聽兩個女子格格格嘿嘿嘿……仿佛笑得站不住。顒琰二人放下手,只見四嬸提著簸箕彎著腰,笑得沒了眼睛;慧兒手裡握著布袋蹲在地下笑軟了,都連氣也透不過來。好半日慧兒才換了一口氣,指著驢道:“四嬸說的是驢……把驢眼蒙起它才轉碾子呢!”二人方才大悟,不禁放聲大笑。

  堪堪地碾好米,布袋收口,回到石王氏宅里,四嬸給他們裝裹物件。山里人厚道,除了一小袋子米,另外還有個布袋,風乾羊肉、核桃、山棗,還有黨參、黃芪,也塞了一大包;小石頭又從四嬸家搬來一架鹿角,還有一小包鹿香,也用獾皮袋子塞了個鼓鼓囊囊。石老太太念念叨叨還在說:“你們沒了盤纏,這夠做什麼的……”三個人推辭著,見山間小道上爬得滿身是汗一個人上來,脖子後頭斜插了一面米黃小旗,腰裡掛著一面鑼,一頭走一頭敲鑼,口裡喊:“黃家一一鏢信過山!拜上綠林——好漢,龔三瞎子——造反,天兵征討——匪叛。從匪一一禍滅滿門,歸順——就此招安。敬告——列位兄弟,莫失——千載機緣……”腳步跟著鑼點喊著口號,從門口匆匆過去,也不和人搭話,漸漸又遠去了。

  “這是有名的黃天霸家鏢頭,給山寨子上的人送信的。”四嬸見他們三人發愣,笑道,“前年王倫造反,也這麼喊過山。他這樣兒上山,山主爺們不壞他性命……”顒琰聽了心裡暗喜。

  於是三人辭了石家。王爾烈背了那袋米,慧兒扛了核桃、棗,顒琰也說不上主子架子,把個獾皮袋子繩兒吊了背後肩上,一步一步趨著下山。又過五七里光景,山道上都無人來往,轉過一道漫下坡,面東北山坡地比鄰兩個村子橫在眼前,中間只隔一個水塘。村裡有青堂瓦舍,也有豬圈般的低暗土垣茅棚,已是貧富一目了然。問了問人,果然也都是那涼風口老祖宗的子孫。找人家討口水喝,男女們一雙雙烏溜溜的眼不錯珠子盯著,生怕人順手牽羊,偷了灶屋的剩餑餑似的。再轉彎子又向東南,一路都是緩坡梯田,路上場上牛糞驢糞雜著泥水,地里豬拱羊叫,已顯得嘈雜髒污了。因從涼風口下來都是下坡路,出了石家村,三個人都覺得腿軟腳脖子酸。看看太陽還不到午時,前頭到接官亭還有五里路。又走一程問人,仍說“五里”。顒琰帶的東西最少,也耐不得了,一屁股坐了道邊土埂子上,悻悻說道:“五里,五里!再往前頭問,准還是‘五里’!”王爾烈知道這位發了阿哥脾氣,剛說了句“歇歇也好”,慧兒指著前頭道:“那是誰?”

  02十五皇子危城爭功少壯親貴奇兵運籌——

  顒琰順她指處一看,脫口而出喊道:“人精子!”王爾烈也看出來了,米袋子一放,揚手就喊:“人精子!主子在這兒!”遠處但見人精子雙手一揚,跳起老高,竄躍著撒歡似地跑過來,跟前竟絆了個踉蹌,就勢兒磕下頭去,卻沒有起身,肩膀子雙手雙腳都劇烈地顫抖著,只是抽搐,說不出話來。顒琰奇怪道:“你這是鬧哪一出兒?山底下出了什麼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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