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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聽了一笑,說道:“想得面面俱到,可見還在讀書哦!軍機處新進幾個人,怕的就是新老不合。‘將相不和,國家之害’,這是《將相和》里廉頗的話吧?和珅早年是你的親兵,連戈什哈也算不上,現在和你平起平坐……嗯,這個這個……”下面的話他覺得礙難啟齒,便住了口。阿桂微笑了一下,在他心目里並不對和珅有惡感,但也只覺得他是個侍候人的好料,鑽營得無孔不入,伶俐得叫人眼花。要放在他來任用,抬舉一點也就給他個工部司官罷了。可和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攀龍附鳳,斬將奪關,連連騰達,在如此繁複紛變的中央機樞人事中如人無人之境,沒有過人之處是萬萬不能的。他覺得自己眼下還想不透這個人,因道:“和珅跟我時日很短,是他自己的能耐主子賞識,才得平步青雲的。奴才和和珅沒有恩怨,既是同僚,一定好生共事,斷不至因昔日分屬上下逞今日之強,也不敢因昔日同部瞻徇今日是非。”“很好,這樣朕就放心了。”乾隆滿意地笑道,“軍事、政務的事你多留心些,財政上的事是和珅,劉墉和于敏中分管治安和吏治。一路上朝廷詔諭都發給你看了,朕別無所慮,兆惠那邊一旦冰封解凍,要立即進軍。福康安這邊也不能出意外,首剿不利,再剿就十倍艱難——金川就是例。你大約還沒有進餐?本想賜膳的,在朕這裡你也進不香,這就跪安吧。今日不必辦公了,明個兒早遞牌子,先見見太后,陪朕送太后上正陽門。”

  “是,奴才遵旨!”阿桂肅然說道,“石家莊到高碑店一帶下了暴雪,壓塌了幾千間房子,奴才在那裡安置了兩天,得趕緊調運煤柴米麵過去。奴才已經下令洛陽綠營,連夜用車運送退廢了的軍用帳篷。這裡還要請旨,圓明園修造用的余料,殘磚短木之類,便宜作價給戶部,賤售給這裡災民……皇上,那裡雪下二尺,景象真悽慘哪!都是一家人捂一條破濕被子,縮在廟裡吃凍窩頭喝涼水,走一路都是哭聲。奴才著令幾個縣衙、文廟、書院這些官用房舍都騰出來了。雪化天暖,傳起疫來,更是不得了的事……長江北各省巡撫,奴才也都要寫信關照一下,有這種事也照此辦理。皇太后、皇后和聖上都要上正陽門,奴才還要陪李侍堯城裡走走,看關防治安別有什麼疏漏。忙過這一陣再歇息不遲,好在奴才是個猛吃憨睡的,一覺好睡就打起精神了……”說完這才起身,臃臃腫腫行了禮退出殿去。

  出了永巷進天街,阿桂看天色,只見灰濛濛不厚不薄的雲浮翳似的凝著,看不見太陽也見不到日影,掏出懷表看時,是午過一刻。在隆宗門內已站著一大群官員,六部三司的都有,有的認識,有的只是面熟,阿桂便知是得了自己回京消息專門迎候來的;還有幾個蹺足引頸,巴巴地看著自己笑的,是離京前的“老油條串門戶”,仗著早年和阿桂是“貧賤之交”,為自己調優缺的,給兒子謀差求升遷的,綠頭蒼蠅般沒皮沒臉整日纏繞,自己這剛回京,前腳進來後腳也就來了。阿桂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就在軍機處門口站定了,雙手一拱又一揖,說道:“諸位老兄,兄弟剛剛見了駕,回京還水米未進呢!還有多少交辦差使要料理,所以這就算見面了。兄弟不敢大樣,要請諸位見諒,外省遠道來的有急務,請在這裡候著,其餘老兄除了軍情重務、救災政務要回的,且請回步。我就是給皇上辦差的臣子,不怕麻煩,過後我們再談,如何?”臉上笑著抱拳一揖,那群人說笑著如鳥獸散。阿桂這才進軍機房,卻見于敏中、紀昀、李侍堯都在,盤膝坐在炕上都望著他笑,因問道:“紀兄去六爺府回來了?你們就三官菩薩似的這麼坐著,笑個什麼鳥?”

  “我們笑那一群鳥,烏鴉、夜貓子、麻雀、鴇兒、老鷹、自頭翁什麼的都有。”紀昀笑道,“也笑你是個麥秸垛兒,什麼鳥都落。”說著三人都下炕來執手見禮。于敏中和阿桂還不十分相熟,打了一躬笑道:“前一程子你不回來,這幾日皇上親自料理積案,都忙得手忙腳亂。我們都盼你早點回來,也好有個主心骨……路上還好吧?”李侍堯也道:“忙得緊!緊著忙還有打太極拳擾你的,武官們要錢謀肥差,比文官也不含糊!昨晚半夜范時繹帶他侄兒來見我,讓我去和於中堂說說,給兵部打個招呼,派他侄兒去豐臺營裡頭——這拐了多少彎兒?說得紅了臉,他倚老賣老罵我缺德冒煙,說我窩囊沒勁,所以子孫不昌。我打幹哈哈,說咱倆一樣,都是兩個兒子,你孫子多是你兒子的勁,大約不是你的勁!”說得氣咻咻的,三個人聽了都笑。

  說笑一陣,阿桂換了肅容,將乾隆召見的情形說了,又道:“大事兩件,兆惠、海蘭察和福康安兩頭;急事兩件,京畿元宵治安和直隸賑撫災民。我帶李皋陶現在就出去,繞內城走一遭,拜託二位就照皇上的旨意給南方諸省布達廷諭,穩住官場,安定地方,謹防匪人作亂。北方幾省的信我來寫,因為走了一路過來有見聞,各省情形不同,分別布置也不同。這樣如何?”紀昀笑道:“我沒有大事急事,陪你走走。我負責著傅家喪事,回來一道你也去看看。”阿桂沉默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們騎馬——快些。”

  於是三人一徑出西華門,阿桂的扈從馬弁都還等在門外。阿桂吩咐:“所有的人都回驛站,我和紀大人、李大人騎馬巡城,晚上我還回驛站。回得遲,過了亥時不必等我。”

  “扎!”

  一群幾十個將校雷轟般答應一聲,叩千兒行禮,馬刺、佩刀碰得一片山響,解轡牽馬,看著三人騎穩了,也都各自上騎,在馬上向阿桂行了軍禮,掌旗官說聲“走!”一片馬蹄聲中,眾人絕塵而去。紀昀不禁讚嘆:“虎賁剽悍猛士,好!”阿桂在馬上揚鞭南指,笑道:“正陽門看燈,最要緊的去處是外城。我們從宣武門出去一一走!”兩腿一夾,那馬低嘶一聲便沖蹄奔出,李侍堯和紀昀忙也放韁跟上。

  直到出了宣武門,阿桂才放緩了馬步。這裡已是北京外城,沿廣安門、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到廣渠門是一條黃土大道,所有外城臨時搭起的賣貨糙台攤兒、破房子爛席棚早已拆得乾乾淨淨,用白灰界出了無數的格子,是李侍堯圈劃出的燈棚地面兒,都插著木牌子,寫著“XX商號”的占地標誌。正陽門關帝廟前一大片空場有十幾畝方圓沒有格子,顯見是用來踩高蹺、舞龍燈、耍百戲,以供皇家觀賞的。李侍堯隨在他身後信手指點,哪裡是焰火區,哪裡是馬道,救人、治安,哪一區出了事,順天府走哪條道,九門提督衙門又在哪裡指揮,鄉里來城獻藝觀燈的,從左安門進、右安門出……連同擠倒擠傷了人,如何控制人流、救治傷號、醫藥用品,棋盤街和崇文門外一帶亂街房舍怎樣防火、如何關防……一路說個沒住口。紀昀在旁聽著,很想挑剔出點毛病來,但他剛想出一點,李侍堯話里已經說到了,索性也就不想了,暗思“此人辦事真是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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