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沒有人動。靜了片刻,有人在隊後攘臂大叫:“四爺,沒有孬種!您挑吧!”

  “是……哦,是葛逢陽。”福康安隔著人向後看,向紀昀不無顯示地一點頭,說道:“老葛頭的老生子兒,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你哥子現在在哪裡?”

  “回四爺,在貴州當按察使!”

  “你也想保出個道台來?”

  “是,四爺。”

  “好小子!”福康安下階,幾步走到那個毛頭小伙子跟前,相了相他身量,突地猝不及防,揮掌“啪啪”就是兩記清脆的耳光,接著又是一拳,重重打在葛逢陽肩胛上!葛逢陽挺身受了兩掌,身子被他揉得一個趔趄,眾人愕然間已又站定了身子,亮嗓子大叫:“四爺,夠份子不夠?”

  紀昀沒見過福康安還有這手做派,目瞪口呆瞧著。福康安已選定了葛逢陽,用手拍拍他肩頭說道:“遇變不驚!身子骨也還結實,你算頭一個——到府外頭招呼餵馬——雞蛋、黃豆拌料,聽明白了?”

  “扎!”

  葛逢陽愣頭愣腦行禮跑了去。福康安這才開始在隊裡選人,卻沒有再打人,只是審量身材氣色,偶爾也推一把試試力量。選中的都到前階下站定,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神氣,顧盼自雄地看著餘下的。勘勘地選了二十多個,連胡克敬都挑了進去。王吉保還在一旁傻站,見福康安轉過來,詫異地向前一步,問道:“四爺怎麼……沒我?”

  “你呀……留在家裡吧。”福康安目光柔和地看著有點驚怔的王吉保,說道:“你爺爺跟太老爺出兵放馬,你爹跟了老爺,在金川擋炮,打得身上七十多個鉛丸子,已經殘廢了。你不出征我也照料你。你原就是千總,已經和兵部吏部說好,票擬參將銜實授游擊。家裡老人要照看,你也讓些功勞給別人……”王吉保似乎沒聽見福康安這些話,依舊懵懵著喃喃自語:“怎麼會沒有我?這可真是奇怪……爺會挑不中我王吉保?”福康安正為難,東邊隊列出來兩個人,一個老年人白髮蒼蒼,是個瘸腿,卻攙著一個中年人過來。中年人傷殘得厲害,一隻眼瞎了,兩條拐杖支著一條腿,一隻胳膊沒了,空袖子斜吊著,瞎眼的左半邊臉幾乎就是一個疤,暗紅閃亮,煞是嚇人——紀昀都認識,一個是傅府老管家老王頭,和王吉保的父親王小七。

  爺兒兩個相扶將著,拐杖敲地,篤篤作響,過來到福康安面前站定了,老人顫巍巍的,凝視著福康安,許久才道:“少主子,太老爺、老公爺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吉保怎麼可以不去呢?老爺要在,能不讓他去麼?……吉保過來扶你爹,我給少主子下跪……”說著,吭吭地咳。

  “別……別!”福康安淚水奪眶而出,聲音也顫得厲害,見吉保過來,爹撒著手遠遠虛扶著,說道:“攙你爺你爹回去……放心,我帶吉保去就是了!”看著祖孫三人緩緩退下,福康安倏地轉身上月台,說道:“奴才像奴才,我這主子更要像主子!仗有的打的,這是皇上給我的話,你們賣命升官就有的是機緣!”他揮手大喝:“還是老規矩:跟我去的,家屬月例加雙倍!傷殘的陣亡的脫出奴籍、按軍功撫恤之外,賞銀子賞地賞房宅!一一我們傅家奴才,要打出總督、巡撫,打出一斗三升芝麻官!”

  人群中發出一陣輕微的鼓譟歡呼聲,人人眼中熠熠放光,興奮得捋胳膊挽袖子,磨拳擦掌,連沒有挑中的人也都一身躁漲,跺腳掄臂,躍躍欲試。接著福康安命眾人脫孝服,頭上一色蒙黑紗。葛逢陽帶人抬了兩個大木箱,三十一支鳥銃都是剛剛啟封,烏黑鋥亮的烤藍放著幽明的光,連黃油也不擦就裝備下去……福康安自己也換了裝,頭上一頂金龍二層國公朝冠,嵌著四顆東珠,四爪團龍蟒袍裹著英武的身軀,外罩石青馬褂,腰間束一條四塊玉板鑲貓睛石玄色帶子,懸著明黃流蘇御賜倭刀——是乾隆早就賞過他的。最出眼的是腰間還斜挎了一支帶輪子的鑲金鳥銃,長只有二尺左右,還有一串鋼子彈,黃蛇一樣隨腰帶盤著。這物件別說長隨們,連紀昀也是頭一回開眼。噼哩啪啦一陣刀劍碰撞聲響過,重新列隊,滿院裡已變得殺氣騰騰。福康安馬刺踩地嘰叮作響,向紀昀略一點頭,臉色板得鐵青,大聲道:“請紀大人訓示!”

  “我只說幾句。”紀昀向前站了一步,不知怎的,在這群“虎狼兵”面前他有點心怵,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哀兵必祥!傅公英靈在天,看見小公爺如此神武忠義,看見家人如此爭氣,必定佑護你們!自古將相無種,功名自個掙。傅公一世英名,靠你們承緒發揚,小公爺文武雙全戰無不勝,一定會帶著你們打出威風!”他話音一落,福康安帶頭,滿院響起嘩嘩掌聲。

  乾隆皇帝此刻在養心殿召見黃天霸。他沒有坐東暖閣,端肅衣冠在正殿須彌座上批奏摺,見黃天霸戰兢兢進來,伸出一個指頭點了點下面椅子,說了句:“朕批完這件再說話。”

  黃天霸覲見乾隆,從來都是隨班朝見,一聲招呼上去,一個手勢肅然退下,在養心殿單獨召見還是頭一回。他的神色肅穆裡帶著惶惑,矜持中又有幾分受寵若驚,竭力鎮定自己,站在一片金碧輝煌的殿心,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猶豫了頃刻,無聲跪了下去,眼睛不時用餘光掠一眼專心致志秉筆疾書的乾隆。直到乾隆放下硃筆,深深叩下頭,不抑不揚喝道:“我主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乾隆隨隨便便說道:“賞你那邊椅上坐了——上茶!”這才認真打量這位江湖奇人。只見他猿臂豹背,長方臉上五綹美髯掩著一張闊口,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一雙眼閃爍爍仍是精光瀅瀅,兩道劍眉直向鬢邊刺去,似乎仍舊一身錚錚勁力用不完。雖然坐著,渾身拿捏得讓人看著替他擔心——屁股挨椅邊只有半寸,身子又硬又直挺著,雙手據膝不動——這樣“坐”法,換了誰也准鬧個仰八叉。乾隆笑道:“你這樣坐不受用,既然賞座,就不妨大大方方坐了,恭敬不在這上頭。”

  “回萬歲爺,奴才這麼著坐慣了。”黃天霸認真地說道:“奴才武林鏢行人家,入門就是這份坐功。徒弟們見奴才是這樣,奴才見皇上更不敢真坐!”“這是曲不離口拳不離身啊!”乾隆也就不再強他,換了話題問道:“聽說你和高恆是連襟?有沒有的事?”黃天霸身上顫了一下,忙欠欠身哈腰回道:“回萬歲爺,高恆和奴才無親,不過這話事出有因。當年為六十五萬兩皇綱被劫,是奴才和高恆共同押運,山東和一枝花交手,高恆和奴才同辦一差。奴才內人馬氏的姐姐和高恆有染。高恆犯罪伏刑後,是奴才收屍,馬氏姐姐由奴才贖出來削髮為尼——有這些過從,怨不的大人們疑心。皇上既下問,奴才不敢有半分欺飾。”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