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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凝視黃天霸移時,徐徐說道:“你是個志誠人,這些朕都知道。沒有干係——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麼!就為高恆收屍,有人說你與他狼狽為jian一丘之貉。朕說黃天霸不同別的官,他有他的義氣道理。他在綠林替朝廷辦了多少事!你們辦得來?他現是伯爵,將來辦差立功,侯爵公爵也指望得——說這些話你別心裡去。有朕在,沒人能害你。”

  黃天霸一生功業幾乎都是附著在劉統勛父子身上,劉統勛猝然故去,劉墉雖受乾隆信任,但官位一直不夠顯赫。他一個鏢行出身的偵緝捕快,一路封到伯爵,文官瞧不起,武官不服氣失卻靠山,立時就有四邊沒著落的味道,聽來多少閒言碎語,不但自己吞了,還得約束門人徒弟忍了。聽乾隆這麼一席話,滿肚子委屈、無奈,彆扭頓時一化為淚,悲酸涌心,不可自制,要矜持何能矜持?就椅中身子一軟,伏跪在地,已是哽得渾身抽搐,痛切說道:“奴才的心天知道,天子也知道!奴才這就知足……萬歲爺這麼著呵護周全,奴才還有一把子氣力,只可拼了命報效就是了……”

  乾隆示意蘇拉太監扶起他來,擰乾毛巾讓他拭淚坐定,待黃天霸平靜下來才說道:“朕告訴你,不要這麼氣短情長。劉墉進軍機大臣的旨意已經下了,你還聽他的差遣——這就有差使給你。只是聽說你的徒弟們傷殘很多,又怕你辦不下來。”

  黃天霸像一隻聽到主人號令的獵犬,立刻又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盯著乾隆,說道:“他們那都是毛病,哪裡就嬌慣得不能辦差了呢?奴才下頭十三個徒弟,拿一枝花死了一個,大徒弟中風,又是個斷腿,還有個小徒弟跟了十五爺去,其餘的都用得。萬歲爺差遣,水裡火里,不能有半點含糊的!”

  “哦,就是那個‘人精子’,也是你徒弟。”乾隆一笑即收,神氣又變嚴重,說道:“這就是一件差使。十五阿哥現在山東平邑一帶。那縣裡已經亂了,恐怕有些意外,福康安這就出兵征剿,又怕聯絡不上。朕的意思要有人去護侍十五阿哥。既然如此,差使就交給你了。”

  “奴才親自去,萬歲放心,只有奴才死的,傷不了十五爺半根汗毛!”黃天霸慨然說道:“徒弟們都去!”

  “不能都去。”乾隆說道:“正月十五臨近,李侍堯要在京師破案。有你去朕就放心。料有你在,就沒人能傷朕的兒子。”

  有這樣一句話,黃天霸已是十二分滿足了。他篤定地沉吟片刻,說道:“奴才帶梁富雲去,他在山東人頭熟,先號令綠林裡頭留意,不許殺人,我再從容尋找。”

  “這個由你。去了先見見劉墉,有什麼計議白他密奏朕知道。”乾隆想想無可吩咐,半晌說道:“你下去吧。”

  看著黃天霸卻步退出殿去,乾隆不勝疲倦地吁了一口氣,皺眉站起身來,見窗外天色已經黯談,小太監抱著蠟燭正往各房分發。叫過王八恥道:“這會兒福康安只怕就要上路了。你騎馬再到傅府傳旨,福康安和劉墉各賞一襲猞猁猴絲絨披風,要明黃掛麵兒的一一再到皇后宮去,她今兒個陪了老佛爺一天,勞乏了,朕今兒翻陳氏的牌子,就不過去了。”說著,王廉便過來給乾隆加了披肩,幾個太監夾護著乾隆逕往陳氏住的建福宮而來。

  建福宮在養心殿的西北方向,和皇后正居儲秀宮平齊隔院,中間只有個咸福宮。咸福宮是順治廢皇后博爾濟吉特氏所屬,沾了這層晦氣,建福宮這一片都被視為“冷宮”,連太監、宮女都繞著走,更不用說后妃、嬪御這些貴人,是內城西半最荒僻的地方。因咸福宮荒置數十年,宮門長年封鎖,宮內野蒿亂糙叢生,狐獾狸鼠出沒,還出過蛇,傷過太監,夜間時聞狐鬼啾啾,天一擦黑便人跡斷絕。陳氏在乾隆眾多嬪妃里位置中等,“聖眷”算是好的,和顒琰母親魏佳氏也不差上下,偏是性格恬淡灑脫,從不和人爭房。別人都急著趕熱灶窩,擠著往坤寧宮、鍾粹宮、儲秀宮偏院廂房裡住,她卻選了這塊清淨地兒一一抱了這個“不爭”的宗旨,且又隨分和氣,性格兒開朗,滿宮裡燕妒鴛忌,此喜彼怒,只她得了人緣兒。一行人穿過一帶陰沉沉暗幽幽的巷道,後頭幾個太監一路嚇得不敢回頭,緊跟著一步不拉進了建福宮大門才算定住了心。乾隆卻似興致頗好,見守門太監要進去稟報,笑著一擺手,獨自進了殿門。

  這是兩明一暗三間小殿,已經掌起了燈。外殿北牆下一座大木榻上盤膝坐著陳氏和烏雅氏,四隻縴手在聚耀燈下翻繩兒交,玩得聚精會神,竟都不留意乾隆進來。恰烏雅氏翻出個新花樣來,四指挑著八根紅絨線,交繩兩頭粘成兩股,中間還挽起一個紅結。烏雅氏見陳氏面露難色,顰口兒笑道:“這叫‘二龍戲珠’。”努著嘴指指中間的“珠”說道:“二八一十六,中間這紅珠子是十六條線攢起來的,單用手拈不起來——用小指挑起結上頭兩根,用牙咬定了,其餘兩手八指各自勾開,反掌向外拉,它就開了。”陳氏笑道:“這會子已經看暈了眼,哪是哪的頭緒都分不清,哪裡用牙咬?手指頭又該勾哪根呢?”烏雅氏笑道:“聽皇后娘娘說,您還是咱們‘開交一把抓’呢——來,把繩兒套過您手上,我來開!”陳氏答應著遞手過去,半空里忽然停住了——她看見了站在榻前的乾隆、就榻上雙膝跪起,呆愣愣笑道:“主子來了!”

  “朕看你們多時了,好一幅《美人燈下開交圖》!”乾隆笑道:“這個二龍戲珠果然繁複難開。來,繩兒套朕指頭上,你來翻開看。”說著伸過手去。烏雅氏便也半跪起伸手過來,小心翼翼把套在四指上的交繩套兒往乾隆手上遞送。無奈乾隆的手比她大了足一倍,又有意無意往她手面上摩蹭,烏雅氏面熱心跳,手哆嗦著左右套不上。陳氏笑著幫忙取繩兒套指,忙了半頓飯時辰才將“二龍戲珠”換到乾隆手上,兩個婦人已是忙得鼻尖上浸出細汗來。

  接著便是開交,乾隆手大,八股交繩套上才看出來,中間交線只余了四寸長短,又要手勾又要口咬,烏雅氏直是個“掩面羞澀”形容兒,連手帶頭被乾隆“掬”在捧里開那交。烏雅氏好容易將線頭咬在口裡,雙手向外扯線時,忽然覺得乾隆手指頭在唇上按了一下,“咯”地一笑,扯開交,中間只剩了兩根線擰成一條,烏雅氏左右掌前各纏結出兩個“紅疙瘩”來——已是散交了。

  “這是甚麼?這是二珠戲龍!——虧你說嘴……”乾隆鼓掌大笑,“還傻乎乎含著繩兒作甚?你們兩個這麼貼面跪在朕跟前,真是逗人!”二人這才笑著下炕。陳氏命人端炕桌擺果子上茶。烏雅氏嬌嗔道:“主子的龍手太大了麼……”乾隆本來已經住笑,聽見“龍手”二字,又復大笑說道:“你自己吹了牛,怪朕麼?”陳氏道:“那年傅六爺府選家丁,有個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應招。福康安嫌他身子單薄,隔過去了不要。那小子指著幾個家人說:‘四爺,他們帶繩子、槓子、刀,是要殺豬麼?殺豬要五個人?我獨個兒就辦了!’說著奪過一根槓子一把刀,兩手背抄著到豬圈裡。福康安也就跟上了。那小子指著一頭大肥豬說:‘就這畜牲成不?’見康兒點頭,不言聲過去,冷丁的一槓子揚起打下去,那豬哼也沒來及哼一聲就四蹄翻過來。這小子接著一刀攮進豬脖子裡,直沒到刀根,連打帶殺一眨眼工夫就了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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