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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叫‘乾隆花園’。”王八恥帶二人到宮門口,一邊叫人進去奏知,笑道,“制度——皇上的旨意就是制度——這些大樹都是去年夏天移來的,大熱天兒栽樹您道容易的?都活了。這有講究:和卓主兒是天山人,那都是紅松,所以這園子裡頭都仿著天山的景兒;主兒愛清淨,皇上下旨修繕了這處宮,誰也不挨邊兒;主兒愛花,這裡頭暖房裡頭養了幾千盆;主兒是信木哈木哈的,裡頭還修了齋宮——除了王廉、高鳳梧能進這宮裡頭,連我也只能在這外頭侍候呢!”于敏中滿腹心事,只聽他一口一個“主兒主兒”,無心尋味。紀昀愣著半日,才想到這奴才把穆罕默德記成了“木哈木哈”,卻也暗自驚訝容妃如此優蒙聖眷,不知是何等人物?笑問道:“為甚的不許你進去呢?”王八恥無奈地一笑,說道:“主兒嫌我的名字太醜,高鳳梧有福氣,和親王爺給他改了個名兒叫高芍藥兒,是個yín花兒,偏主兒不討嫌這芍藥花兒,就選來專一侍候了。”

  說著,便見高芍藥打裡頭出來傳旨:“紀昀、于敏中進見。”二人忙答應著跟進去,沿遊廊直趨養性殿。一路兩邊太監都是小帽長袍,宮女頭髮都打散了,梳著一叢叢小辮子,十幾二十根不等,裝束儼然便是新疆姑娘,錦裙筒靴的,二人也是見所未見。在滴水檐廊下趨至殿口,報了名,覷著眼瞧時,更嚇了一跳,原來乾隆穿著白、藍兩色條子長袍,油皮長統靴子套著醬色紅綢褲——打扮得活似清真寺里的阿訇。一個青年女子也如宮女那般打扮,坐在案前用手虛擬彈琴,乾隆站在她身後,滿臉微笑半偎著把手教授,兩個人只看一眼便垂臉低頭,心裡兀自噗噗直跳。

  “你們來了?進來吧。”乾隆一笑離開了容妃,招呼二人進殿,命人看座了,說道:“和卓氏是西域人,不習中原禮教,朕也不拘束她,你們也可隨便些——和卓,這是朕的兩位大臣,和你那邊的“宰桑”的職務類似吧。他叫紀昀,這位叫于敏中,來給朕回報政務——把你煮的奶茶賞他們嘗嘗鮮兒!”

  和卓氏向二人微微一笑,說道:“遵從博格達汗的命令!”站起身來。這是那種讓人一見忘俗的女人,大約只可二十上下。上身穿一件敞口紫絨對襟坎肩,直接套著件藕荷色水瀉褶裙,腳下一雙軟底皮靴,只露出腳尖兒來,動一動裙擺飄閃,不舞亦舞;掐金線小帽下一條大辮子,都由小辮子總成,婀娜纖垂,直至腰際。白得漢玉一樣的瓜子臉上,鼻樑似乎比中原女子高了些微,幾乎沒有任何修飾,生就的潤玉笑靨,天然的眉黛翠煙,配著一湛如水的杏眼,不嗔亦嗔,不笑亦笑。紀昀不禁暗自嗟訝:西域邊陲之地,能出這樣的絕塵佳麗!于敏中卻想:紅顏是禍水,皇上跟前有這麼個人物,未必是什麼好事。和卓氏卻不理會這兩個男人的心思,無聲一笑,翩然而去,旋即用玉盤托著兩小碗奶茶出來,一人奉上一碗,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說道:“宰桑,紀、於,真主保拓你們。奶茶,請喝——”

  “謝貴妃娘娘賜!”兩個人忙都起身一躬,小心翼翼捧起奶茶來。因為離得近,果真嗅到她身上隱隱一陣香味,悠悠的輕淡宜人:似蘭又似麝,又似上好的細藏香。于敏中是道學,忙閉住氣。紀昀呷一口奶茶,恭謹地說道:“娘娘制的奶茶好!臣在承德喝過蒙古人的,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這真是臣的福氣。”于敏中只道:“果然是好!”又道:“這殿裡這麼大,沒見火盆子,怎麼這麼暖和?”

  乾隆趁他們喝茶說話,已經更了衣,只散穿一件醬色紅綢夾袍,套著件石青鳳毛坎肩,腳下也換了青緞涼里皂靴,就案後木榻上盤膝坐了,笑著說道:“這是依著容妃西邊的地炕仿的,地下過火,當然很暖和一一說說差使吧。”見容妃要退,又道:“你就侍候我們喝奶茶,不必退避。后妃只一條:不要干政,不談國家大事就是——你聽聽,也知道中原天下是怎麼回事,順便學著聽懂漢話。”就有一個女翻譯在旁嘰里咕嚕說了一通,容妃一笑,躬身從命,手裡取過一個扎花竹夾子,坐了桌邊,反覆觀玩研究那套繡花家什。

  紀昀雙手將劉墉的摺子捧送給乾隆,說道:“這是山東剛剛發到的,請皇上御覽。于敏中接到,因案情涉及於易簡,他要摜例迴避,恰皇上傳旨召見,我們就一齊進來了。”乾隆信手翻開,看了看題目,默然放下了折本,說道:“顒琰在充州,初一接到他的請安奏事摺子,也講到國泰在山東口碑不好,說‘國泰守山東,齊魯民不安;易簡看藩庫,庫里老鼠哭’。朕想還不至於的吧?於易簡寫過《義倉論》,恤民之情溢於言表,國泰從筆帖式升到巡撫才用了幾年,他們就這樣子報朕的恩?他們果然是敢!你們想必是看過摺子的了,說說看,怎樣辦他們?”他說著,已經漲紅了臉,出氣也變得粗重急促,喝了一口茶,擰著眉頭眯fèng著眼不再言語。

  “於易簡是我的弟弟,誠懇奏告皇上,我原是盼著錢灃所奏與事實有誤。”于敏中壓著聲氣,嗓子裡也帶了哽咽,沉痛不能自勝地說道:“各省庫癛或多或少都有些虧損空額的,只要他不受賄,我也還能諒解他。皇上,看這份摺子我真比受刑還要難過,他和國泰平時不甚相合,有些齟齬,但買賣官缺、婪索屬員這罪都一樣可惡,看到他貪受贓銀兩萬多兩,我真是心膽俱裂,痛不欲生。他不但欺君欺祖,也辱我于氏一門清望。真不知我這軍機大臣顏面往哪裡放……”唏噓著拭淚,又道:“這沒什麼說的。我以為不必再交部議,就命劉墉在濟南將此二僚綁赴西市就地處決,家產充公,家人發黑龍江為奴!”他頓一下,又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弟,我也無顏忝居機樞,面對群僚,已經不宜在軍機當差。也請皇上下旨罷黜。”

  乾隆聽著也喟然嘆息,搖頭道:“這沒有株連的理法。隆科多當年觸法,他弟弟照樣升官;鰲拜有謀逆的罪,也沒有株連家人。聖祖和先帝立的有例規在。你在軍機處,如果從中干擾阻撓,劉墉、和珅辦差不能這樣順當,朕若不信任,也不會讓你留在軍機——劉墉查抄他們,已經轟遍了山東省,顒琰在摺子里也說了,朕叫進你,就為告訴你不要不安,不要為易簡的事自疑,各人是各人的帳,該怎麼辦怎麼辦。”于敏中一邊聽一邊流淚,說道:“世宗爺時殺張廷璐,張廷玉也在軍機。臣一定學張廷玉義而滅親。感戴皇上聖明隆恩,真是無辭可對,只拼命辦差補報萬一罷了……”

  “處分的事,臣以為稍緩一緩為好。”紀昀自覺無事身輕,卻也要作出難過模樣,說道,“虧空的數目已經出來,婪索貪賄到底是多少,還沒有弄清楚,不能定讞。既然虧空,就要補足它。這要著落到山東各府、縣官身上,還有前任巡撫藩司,已經調離山東或已經罷退告老、疲弱病殘官員,在任時的事都要查清,分別酌情料理。甘肅王亶望勒爾謹一案和國泰一案類似,通省官員一律鎖拿勘定,然後奏明請旨才是正理。”乾隆聽著,仰臉想了想,又問于敏中,“你以為紀昀意見可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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