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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話!”王小悟道:“我給你下了八錢定銀,想捉我們老憨兒麼?”說著牽驢要進大車門,那夥計狗顛尾巴連笑爺哈腰點頭搶在前頭幫著牽驢,說道:“是這麼回事啊爺——方才您去後來了一批販綢緞的客人。他們人多,還帶著貨,住小房子搬來搬去的也不便當。等你們又不來。小的左右為難,只好給爺們調了西院那三間上房,一樣的獨院兒,只是沒有廂房……”王小悟笑著,聽著聽著變了臉:“只怕

  ①山子野,善於設什園林的藝師。沒有那個規矩!老子十三歲走雲貴道、下福建,什麼店沒住過?他有幾個臭錢就擠了我們!你是狗眼不識金鑲玉!什麼綢緞商;叫他們騰開!”

  那夥計一臉難色,強堆著笑賠著不是,還要解說,王小悟一把推開了,說道:“叫你們掌柜的來!怪不的姓錢。原來鑽錢眼裡了!”顒琰止住了道:“住西院就住西院,房子大小也就一夜,不要爭這閒氣了。”王小悟還要理論,看看顒琰臉色,沒敢,嘟嘟囔囔到馬廄上拴驢背行李去了。夥計如釋重負帶著他們穿正院,過一道黑魃的窄道進西院,又是開門又是點燈又是招呼打淨面水,殷勤得沒fèng兒可尋。王爾烈和顒琰一人一盆水泡著洗腳,王小悟伏蹲在地下給顒琰捏腿揉腳,人精子出院外轉了一匝,回來說道:“這是幾個四合院打通了連起來的。西山牆那邊是北院廂房。兩位爺住東屋,這麼著緊趁妥帖些。”夥計提茶給他們斟著,在旁說道:“早先我們老掌柜的是放蜂收蜜發跡的,冬天放蜂箱要房子,幾處院都買下了——爺們請用茶,這是自個院裡深井泉水,比前街的水好了十倍去——後來沒了菜花,養蜂不成改了這棧。這位爺說的不差,是幾處院子連起來的。”又交待幾句“小心燈火關門防賊”的話才辭了出去。

  第十七章——

  顒琰和王爾烈在東屋安置下來。“在家靠娘,出門靠牆”,顒琰的鋪蓋自然設在東壁下。進門一張床是王爾烈住。這屋子既小,兩張床夾著一張桌於還有一把老梨木椅子,只剩下窄窄一條轉側之地。王爾烈船下步行半日,腿腳有點累,但暈船的毛病卻好了,精神煥映得臉色泛紅,靠牆坐在床上,就著油燈凝神看書。一轉眼見顒琰雙手捧著茶杯皺眉沉思,笑道:“十五爺,人說你端謹木訥。我看不是的了——東宮裡師傅十幾個,侍講二十幾個,阿哥宗室子弟二十幾個,日日在一處,看誰都一樣——這次出差跟您幾天,覺得和宮裡看脾性舉止都有不同,您才氣內斂,只是個名心收藏,半點也不木訥。”

  “是麼?你看著書想這個,是一心以為鴻鵠之將至了。”顒琰一笑,目光熠然一閃。但也只是一閃而已,隨即又變得恬淡自若。“公事公辦出不來際遇。毓慶宮裡規矩大,就是師生朝夕相處,讀書作文之外揖讓禮見而已,不能見真性,那就白頭如新。”他平素並不熟悉這個王爾烈,毓慶宮是康熙年太子讀書所在,自經雍正朝之後,規矩越來越大,尺寸進退都有制度,總師傅(太傅)、少傅、侍講、侍讀層層的輪流當值,見面唯唯循禮如對大賓,退如游魚相忘江湖,王爾烈也只是“知有其人”而已,只覺得他是個端學書生罷了,出京這些日子,頭兩天生,後來王爾烈暈船,水米不進昏得毫無精神,只是這半天同道,才算是有了點際遇。他原是覺得王爾烈有點木訥,聽王爾烈說他“木訥”,這份慡直也使他好感。然他畢竟是個深沉人,天生的少年老成,不願過多流露親近,因道:“下船半日、溫涼世界判若天壤啊!一路見到那些官兒官話連篇,比照一下這百里荒地,怎麼叫人不感慨?和坤還要在德州大興土木花天酒地地鬧!你今晚用我名義寫信給劉墉,他這個正欽差是幹什麼吃的?由著和砷胡折騰!”

  王爾烈放下了書,見桌上現成的瓦硯,倒了茶水橐橐磨墨,沉思著說道:“十五爺,彼也一欽差此也一欽差,寫信申斥恐怕於禮不合。

  ①《鄒陽致梁孝王書》中語;意為一道共事相處到老仍和剛剛見面那麼陌生。和砷新學晚進第一次奉旨辦差,無論心地如何,沒有劉墉首肯,他不敢胡為的,左右我們就要和他們會面,聽一聽他們意見再說話不遲,依著我的見識,先給皇上發一份請安摺子,把眼前情形奏知聖聽,連那份啟事也寫錄進去。我們到德州,皇上的批文也回來了,只是這要十五爺親自繕折才成。我給您磨墨鋪紙就成。”

  “你說的是。就是這樣的好。”顒琰說著就坐了椅上,見那筆禿不中用,喊了王小悟過來,把搭褳里的筆和請安摺子取出來。他素尚儉約,見那摺子紅綾封面燙金壓邊,躊躇了一下道:“就用這素紙,隨分入常,阿瑪不至於見罪的——小悟去吧——”他沉吟著緩緩濡筆,慢吞吞道:“這份請安摺子可以寫給老佛爺和皇后……王師傅,我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建議,這一大片鹽鹼地老在眼前晃,種成作物糧食,或者真的仍舊滿地黃花,那該多好!可又理不出頭緒從哪講起。”王爾烈不禁心下一陣感動,諸阿哥中他最看量的是八阿哥顒璇,出口成章才氣橫溢,為人處事落落大方,且沒有一絲紈絝習氣,這裡一比,反覺顒琰務實坦誠,關心民瘼出於至情,和自己更貼近了些。頓了一下,王爾烈道:“我一路也在想這件事。運河這一段是南高北低,想放掉大浪淀的鹼水非從青縣北決渠水運不可。若要根治,須得把大浪淀和堤外溝渠通連了,由滄縣從運河放水,到青縣鹼水入運,把外邊的水變成引渠變成活水,這就不是一縣之力能辦得到的。青縣現歸天津道,滄縣又是滄州府治區。要辦這件事,頭一條要把青縣劃歸滄州府轄理。”顒琰聽得目光炯炯,說道:“是!我心裡模模糊糊的,不知這事誰來管。這就明白了。可以請旨把青縣撥歸滄州府,事權就統一了。”

  王爾烈見顒琰躍躍欲試提筆要寫,一笑又道:“十五爺,還有更難的。我方才說的,其實是把這段運河分流為二。水勢一分,運河舟楫航運就是個事。滄縣再向南到德州這段運河要多注水,才能供得上這邊的分流使用,因此。上游運河要疏浚加寬。青縣下游鹼水回運,下游原來的河道要清淤,要加固堤岸。這是多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銀子?又由誰來統籌治理?我們不懂水利,這要請旨,派能員幹吏和河工上精通水利的官員實地踏勘。總之既不能阻斷運河漕運,又把這段地用活水沖洗了,才是上善之策。”顒琰放下了筆也陷入沉思,良久,笑道:“興一利好難!你一邊說我就在想,裡邊這道引渠可以由府縣自籌工銀。荒地治理出好田,我看百萬畝地是有的,一畝地按七兩賣,有七八百萬的銀子收項,連運河疏浚的銀子都有餘,只是一時要朝廷抽這麼多錢,交到部里要生出議論的。再說要像魯老漢說的那樣年年洗地,年年施肥,也實在太麻煩了。”王爾烈笑道:“這個不必慮。我方才說的是‘根治’。只要有活水常流,深挖溝排鹼,鹼花泛不上來,也就不是鹽鹼地了。真能照這樣治理起來,這裡雙季稻都能種,十年之後十五爺再來看,準是魚米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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