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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慮的是,想的是,說的是!”乾隆讚賞地看著李侍堯,已是滿面霽和,“你這樣想就有古大臣之風,不局限於你那個衙門差使了。軍機大臣不兼九門提督,是先帝留下來的規矩。因為兩個職位權都太重了,責任太大也不能兼顧。你雖不入軍機處,軍機上有事還是要你來辦。聽說昨天整肅了一下衙門?整得好!不要怕閒話,不要怕人砸黑磚盤算你。朕從寬為政,以聖祖之法為法,不是要放縱天下這些齷齪殺才官兒。仁育義正相輔相成,也要有一批敢殺敢砍的烈直之臣!如今的庸臣陋吏是太多了,多如牛毛!不能用,也不敢盡都罷黜了。”他輕輕嘆息一聲,“畢竟這些人是政府根基,要靠他們行使政令啊……”

  李侍堯聽乾隆這樣殷切勉勵,心裡一股暖流沖騰逆折、血脈賁張間臉都漲得通紅,多少天來疑思焦悶、沮喪……蒙在心頭的陰霾一掃盡淨,欲待陳詞謝恩,一時竟尋不出話來。又聽乾隆慨嘆吏治艱難,更覺治理乏術,不禁暗自嘆息,紀昀也嘆,笑道:“揚州有輕薄少年套《陋室銘》作《陋吏銘》,不知皇上聽過沒有——官不在高,有場則名。才不在深,有鹽則靈。斯雖陋吏,惟利是馨,絲圓堆案,白色減入秤青。談笑有場商,往來皆灶丁。無須調鶴琴,不離經。無刑餞之聒耳,有酒色之勞形。或借遠公廬,或醉竹西亭。孔子云,何陋之有?——這還只是說鹽務之官員,其餘牛鬼蛇神為魎為魍就更是一言難盡了。”

  “這種事幾乎每次朝會覲見都要說說。”乾隆苦笑了一下,“卻也只是說說而已,‘而已’而已。翻遍二十四史,吏治中平時多,好的時候屈指可數,總歸沒有什麼一治就靈的藥方子……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叫你們進來,是議一議春闈考題。紀昀雖不任主考,學術是好的,李侍堯是個粗秀才,參酌著擬出來封存了,就不再商議這事了。”李侍堯賠笑道:“皇上說臣粗是實。當年我入闈,錯把‘翁仲,寫成‘仲翁’,成了‘二大爺’,皇上還有詩‘翁仲如何作仲翁?爾之文章欠夫功,而今不許作林翰,罰去山西作判通!’這才去了山西!我聽皇上安排,請紀公糙擬。”

  紀昀一笑,說道:““說到學術,哪個人及得我們皇上?我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反反覆覆一部《四書》考了幾百年,題都出得重複,千奇百怪出花樣兒。臣以為今年不要出截搭題,也不想著偏、怪、奇、澀,堂堂正正直出直入的出,只怕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意料不到呢!”乾隆笑著點頭,說道:“這麼著倒好。別看朕讀四書,韋編三絕,真的弄險弄怪出奇出詭編題目難人,未必編派得來的。那桌上有筆,紀昀你記,頭一題:恭則不侮——如何?”紀購忙到隔柵旁小桌前提筆援墨寫下了,沉思著說道:“這宗旨極堂皇的,和社稷天下相連就更大了。加上‘祝鮀治宗廟’,皇上看成不成?”

  “好!”乾隆大為高興,“就是這樣,算一個題目。”轉臉對李侍堯道:“你也擬一個來!”李侍堯道:“也要防著有人盡往大處想——‘年已七十矣’,與‘萬乘之國,聯題,不知可用否?”紀購見乾隆點頭,就寫了紙上,端詳著兩道闈題,忽的若有所思,目光一閃微笑了一下,說道:“總是要體尊君親為上,‘萬乘之國’改在前頭似乎好些。”乾隆笑道:“隨你,你可再出一題。”紀陶說道:“臣的題目是‘天子一位’和‘子服堯之服’,請聖裁。”說罷又重抄一遍雙手呈上。

  乾隆看了一遍,滿意地押了璽印,小心摺疊起來,取過一個壓金線通封書簡,在封皮上寫了幾個字,把考題封錮了,封口都鈐上印,開了靠牆大金皮櫃,雙手把書簡放在上面一格,又鎖錮了,這才歸位,說道:“這把鑰匙只有朕有,太監私啟這個柜子是要處死的。題目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泄露出去,君臣之義也沒了,功勞情分也沒了。張廷璐是為這個腰斬的,殺倒在西市,上半身還沒死,用了指蘸自己的血,婉蜒連寫了七個‘慘’字——你們不要學他!”他臉上帶著一絲惘然的微笑,平平淡淡述說了雍正朝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一件往事,說家常話那樣娓娓而敘那極陰慘可怖的場景,紀昀和李侍堯只覺打心底里泛上一陣寒意,襲得人直要打噤兒。紀昀勉強笑迫:“國家掄才重典,我們參與機要是皇上莫大的榮寵信任,豈敢見利忘義,以身家性命兒戲?”“朕知道你們不會,不過白囑咐一句。”乾隆仍是帶著那種莫測高深的笑容,下意識地撫著案上那幾塊血玉,卻轉了話題:“如今看來,山左山右倒還不如江南安定。于敏中忙了一晚上,也就是部署防止教匪異動這件事,看來朝廷也有‘年關’吶!老百姓是逃債還帳不好過,年節人民鬧,聚起來不定出什麼事,金吾不禁是盛世,禁止百姓社會、祭祀、串街熱鬧慶昇平,那是沒有這個理。什麼‘天理’教?仍舊是白蓮教的苗裔搗亂!西邊的軍事阿桂掌握,東邊是國泰的案子,文事武事都不能出亂子,哪個地方出病,就要稽案追究主官責任,你們要記清了!”

  “是!”紀昀忙答應道,又試探著問:“劉墉就在山東,查案是差使,賑災和剷除教匪的事可否一併辦理?”李侍堯也道:“國泰是山東巡撫,現在查他貪賄,雖然沒有奪職,他心裡忐忑著未必能盡心辦差。劉墉也不能把心思放在民政上通攬全省政務。和珅精明強幹,請皇上下旨,命和珅全權辦理。責任攸關,就不至於互相推諉。”

  乾隆想了想,搖頭道:“朕看和珅這人,有點精於人事疏於政務的樣子。小事辦得太漂亮,大事就不見得中用。于敏中既管了這事,無故換人也不好。四阿哥明天啟程去山東,就便讓他巡視督察就是,也不宜為幾個教匪折騰得如臨大敵——朕倒是關心春闈,李侍堯要用心選些有用人才上來。真正的碩儒、文學之士,八股文章倒未必作得好。要讓考官從文卷里用心體察。你們平日瞧著好的,也可以薦給朕用。”李侍堯笑道,“考生里還是人才濟濟。一頭臣用心體察,一頭也要瞧他們運氣。”因將遭錫寶幾個人會文的光景笑著說了“我抄了他的信,真是連篇絕妙好辭,上一場畢竟也沒能僥倖”。乾隆微笑著,聽得很專注,卻沒說什麼,只道:“真有好文章,抄錄進呈朕看,能解頤一笑也好嘛!你們跪安出去辦事吧。”

  “是。”

  紀昀、李侍堯答應著行禮,躬身卻步退出去了。乾隆噓了一口氣,睨一眼暖閣角的大金自鳴鐘。王八恥呵腰小步進來,賠笑道:“萬歲爺今兒起得早,昨晚兒又睡得遲,只進了兩塊雲片糕,這會兒准餓了,奴才叫他們傳膳成不成?”

  “不用了。”乾隆站起身來說道:“朕要過去給老佛爺請安。老佛爺這會子只怕也在進膳,就便在那裡進就是了。”說著便更衣,兩個宮女緊趕幾步過來忙活著替他收拾。王八恥出去傳旨知會慈寧宮,抱著件貂皮風毛大氅進來,笑道:“外頭天變了,風賊涼的。主子防著熱身子出去受冷……”乾隆也不答話,由著他們披上大氅,結了項間絛子,逕自出了殿。果然一出殿門便覺身上乍然一涼,冷風撲上來,衣服也似乎薄了許多。抬頭看天,半陰半晴的,團團雲塊吞吞吐吐托著一輪冰丸子似的太陽若隱若現,宮牆外西南天穹漫漫蕩蕩一帶層雲似乎帶了陰天味道,移動卻十分緩慢,他站在殿門口沉吟了片刻,說道:“王廉到內務府四值庫領三件貂皮大氅,要厚重暖和些的,不要帶明黃顏色,傳旨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西寧,阿桂、北惠、海蘭察每人賞一件。”說罷抬腳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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