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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侍堯說完,一端茶碗起身略一呵腰揚長而去。至側門口小聲交待李八十五:“兩件事。叫那個柴大紀進來見我。再就是叫伙房弄桌上好席面,請穆阿瑪留步,晚間我給圖門和阿成設筵壓驚,咱們帶的還有精製的棒瘡藥、雲南白藥都帶些來,讓郎中給他們調治。”說完,看一眼紛紛散去的人眾一笑去了。

  李侍堯在步軍統領衙門大逞雄風,四十記殺威棒打得闔衙喪膽。這是大清開國一百餘年沒有過的新鮮事兒,消息兒不脛而走,第二日便沸沸揚揚傳得滿世界都知道了。李侍堯一大早來到軍機處,便聽幾個軍機章京在門口說笑議論這件事,也不理會,逕自進來,卻見于敏中盤膝端坐在炕上,一手執筆,一手揉著腕子,恬淡靜穆得像個剛睡醒的孩子。因笑道:“昨晚又是一宿沒睡麼?我瞧著你眼圈兒發暗呢——”見高雲從似笑不笑垂手站在門角,又問道:“等著給皇上送摺子麼?”

  “回李爺的話,”高雲從忙賠笑道:“於中堂昨晚一宿沒睡,淮北七個縣秋天過水,魯南十二個縣是旱災。直隸清河、獻縣、寶邸、邢台、三河、武清、鉅鹿、滄州教匪趁年關串門兒聯絡,說是‘普天之下皆兄弟’,兄弟受難不能瞧著不管,分頭斂錢收糧收冬衣要送到受災地兒去。這頭於中堂給受災各縣寫信,防著教匪派人演法布教送東西收買人心,叫直隸總督衙門巡撫衙門盤查通往外省道路可疑人員,又從河南、湖廣調避瘟法邪的藥材運往災地兒。萬歲爺四更天就起來,每封信都加硃批,用六百里加急遞送出去。我就管來回傳遞信件和通封書簡。”正說著,紀昀也來上值,一見面就笑,說道,“昨兒李皋陶大逞yín威,提督府闔衙魂不附體——紀昀一大早遇見你,今日一天不得吉利!”于敏中倦怠得似乎話也不想說。微笑著點點頭,偏身下炕,邁著方步兒解乏,良久才道:“方才王廉過來傳旨,大約要出考題了,叫你們一來就進去,還不趕緊去見駕?”

  紀昀、李侍堯對視一眼,忙垂手答應一聲“是”。紀昀方笑道:“於老夫子也忒道學的了,累極了伸伸懶腰打個哈欠,甚或踢兩腿活泛活泛身子,只要不悖禮,就是孔夫子、孟夫子也不禁止的。”于敏中不溫不火,只用手捏弄揉搓著印堂眉心,說了句“慣了。從小不敢放肆,有人沒人一樣。夫子說‘割不正不食’,不是因為肉切得不夠四方就沒滋味兒,那是修行規矩”。紀昀道:“這也算放肆麼?修行是修品,孔子說的是‘道’——陳蔡絕糧那時辰,他老人家餓得肚皮貼著後脊樑,端一盤燒得稀爛的德州扒雞給他,未必有這個講究。”說著一笑,拉了李侍堯去見駕。

  二人聯袂進養心殿垂花門,便見王廉迎上來,小聲請了安,說道:“二位爺消停下子再請見。老爺子方才發了脾氣,這會子正在訓阿哥呢!你們進去,阿哥爺們臉上掛不住。”李侍堯看看,果見院中侍衛太監一個個都受了驚似的,蝦著腰臉色蒼白,斷了線的木偶似的立著,大氣兒不敢出。因和紀昀並肩立在廊下,側耳靜聽暖閣中動靜。

  但暖閣中卻沒有動靜,像一院子人都睡沉了,一些兒聲息不聞。兩個人既不敢說話也不敢走動,屏息立了足有一刻時分,才聽乾隆在裡頭吩咐:“叫兩個畜牲進來!”李侍堯嚇了一跳,以為是叫紀昀和自己,看紀昀時,只見紀昀微微搖頭擺手,便聽殿中王八恥的聲音:“主子爺息怒了,二位爺請進去,多給主子賠著點小心,這就沒事兒了……”接著便聽謝恩聲,起身衣裳悉悉聲、腳步聲、進殿磕頭謝罪聲:“兒子們錯了,往後再不敢胡逛了。兒子不爭氣,怨不的阿瑪生氣。求阿瑪息怒,彆氣壞了身子,兒子的罪過就更大了……”至此李侍堯才知道,是兩個皇阿哥犯過,在裡頭挨乾隆的庭訓。

  “方才教訓了你們那許多,其實你們的錯只有一個:忘了身份。”乾隆說道:“忘了身份就是忘了名。聖人設教重名節,要記住‘名’還在‘節’前頭,可見是多麼要緊!”

  “是是……”

  “出宮到部里聽政,是朕的旨意,這不是過失。到街上走動,只要不為鬥雞走狗尋花問柳,也不是錯,看見有妖人演法,本應知會李侍堯或地方官查拿——要那樣,朕還要褒揚你們——可倒好,你們和街痞子一樣,圍觀、看稀罕熱鬧!回到宮裡,又和太監一樣嚼舌頭說新聞兒!”

  “是是是!”

  “拋開金枝玉葉這一層,你們是國家干城、與國命脈休戚相關,這就是名!”

  “是是是!”

  乾隆似乎沉吟了一會,又道:“再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們出去,也不和敬事房說,也不向師傅請假。一旦外頭有個什麼錯失,怎麼料理?”便聽一個阿哥似乎賠笑解說:“兒子們不敢惹事,想著京師輦下防禁嚴肅,再不得有甚麼意外的。皇阿瑪這一教訓,已經明白過來了——”“你不明白!”乾隆斷聲喝止了他,冷笑道:“你這仍舊是混帳想頭——誰擔心你安全來著?比如李侍堯帶兵拿人,連你們一索子綁了遊街,你們還做人不做?——蠢!去問問你們師傅紀昀!”

  紀昀和李侍堯二人面面相覷。見王八恥小心翼翼挑起簾子,紀昀忙拽一把李侍堯褂角迎了上去,卻見是八阿哥顒璇、十一阿哥顒瑆哥兒兩個垂頭喪氣出來,正想給二人避道,顒璇二人已先避在窗下。顒璇笑道:“紀師傅來了!我們犯了錯兒,皇阿瑪有旨意,回頭過去再聽師傅教訓……”紀昀笑著點頭,未及說話,便聽乾隆在裡頭道:“紀昀李侍堯進來——別理他們。”

  “是!”紀昀忙答應一聲,又向二人點頭致意,和李侍堯呵腰進殿徑趨暖閣。一邊行禮,一邊偷看乾隆臉色,乾隆卻沒有想像的那樣厲顏厲色,案上放著一幅畫,是《太宗八駿圖》,半展著,還有幾塊血玉佩環什麼的古玩擺在案角,似乎乾隆正在賞古玩,突然叫了兩位阿哥大加訓斥。他站在炕邊,一邊翻起那畫角端詳,一邊問道:“你們剛進來?”

  “臣等已經進來多時了。”紀昀生怕李侍堯順口說假話,忙搶先賠笑道:“知道皇上正硺荊山璞玉,皇子方蒙過庭之訓,沒敢進殿驚動。”“當面教子,背後勸妻嘛。”乾隆一笑說道:“進來聽一聽,於他們有好處。”李侍堯道:“皇阿哥與臣等也有君臣名分,我們該當迴避,給兩位阿哥稍存體面。”

  乾隆微笑命坐,自己也坐了炕邊椅上,舒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想頭不錯。李侍堯也長進了。他們出宮到部里,回來繞道去北玉皇廟,聽說朕去買過這幅畫,也去買了兩塊玉。見有個道士施法賣藥,大冬天的現剜現鏟,種出一棵葫蘆,摘了葫蘆就倒出藥來,也有不給錢的,也施藥結緣。圍了上千的人看,他們就也圍著看,回到宮裡還和哥子兄弟們嘀咕他的‘神通’——太沒心思了!”‘阿哥爺們過去只在毓慶宮讀書,是少了點歷練的緣故,臣敢保再不會出這類事了。”紀昀沉吟著說道,“這是師傅們的責任,講《資治通鑑》時很該提醒阿哥們,留意歷代造逆jian邪之徒的聚眾蠱惑手段的。阿哥爺們畢竟初涉政治,萬歲似乎不必責之過深。”李侍堯道:“順天府來請示過我,我說沒有摸清底細之前,天理教、紅陽教這些教匪活動,只要沒有騷擾治安,一律不動。摸清首犯窩底巢穴,一夜就連根拔掉它了。眼下年關逼近,我的差使就是京畿平安祥和度節,不敢敗壞了太平熙和盛世景觀。京師里到時候朝觀的外國人也不少,鬧出宋江元宵大鬧東京的事來,就壞了皇上的大局,死一百個李侍堯也抵不了這個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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