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和珅的夫人馮氏,是大學士吳廉的孫女,她剛坐月子滿月,月子裡又受了風,落得有個頭疼的病,因此看去很是慵懦。這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少婦,一身醬色剪絨褂,極考究鑲著金錢百合花滾邊兒,頭上綰著一蓬鬆鬆的喜鵲譬兒,烏鴉鴉偏垂在肩上,這樣一身深色衣服,配著多少有點蒼白的面孔,一雙玲瓏小巧得牙琢玉雕般的手,半支著身子歪在炕上,很像一幅古色古香的仕女圖。見丈夫呆呆烤著火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低頭打量一眼身上,顰眉微笑道:“院裡說話都聽見了。你外頭忙大事的人還這麼婆婆媽媽的,像個賈寶玉。”和珅一笑,想說“你倒真像薛寶釵的脾氣,林妹妹的體態”。見吳氏和長二姑指揮兩個老婆子抬進飯來,便咳嗽一聲,問道:“哥兒呢?這會子還在睡?”

  “在奶媽子那屋裡呢!”長二姑接過話,一邊拾掇炕桌布菜,又扶著馮氏穩穩靠了大迎枕上。一邊笑說:“今兒來了個算命瞎子。二十四爺家世子福晉也過來了,一處聽他算,說哥兒生就的一世富貴,十八歲發跡,十九歲掌印。過了七十五歲有災,過河騎馬要當心——說的到了七十五歲,吃東西也要留心。我們聽得笑得前仰後合。到那時候兒我們這群老妖精還不知在哪兒呢!”和珅聽二十四福晉世子夫人也來過,眼睛一亮,問道:“她來有什麼事?求二十四爺給哥兒起名兒的事辦了沒有?”

  馮氏原本有病,懶懶的,一家子都聚一處有說有笑,頓時精神好了起來。說道:“起了名兒了,叫豐紳殷德,字字都是好意思!我們笑,哥兒在一旁瞪著黑豆眼,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攛胳膊攛腿的也笑,笑著笑著就撒尿——真是個愛巴物兒!我封了三兩尺頭賞了那先生。不為他算得靈,難為逗得大家歡喜高興。”吳氏雖不是和珅親眷,但她也不是家中僕婦。當年和珅去涼州查案,病倒在三唐鎮破廟,吳氏當時還是個丐婦,虧得她和女兒憐卿全力救護,和珅才撿了條命。和珅是知恩的人,這娘母女是他命中“貴人”,因此回京就帶上了她們,算是一門恩親,上下都稱“吳姨姨”。此刻和家人一樣圍桌吃飯,笑問和珅道:“老爺,二十四爺福晉帶了許多頭面,還賞了兩千兩銀子,說是給哥兒添喜,可也忒厚重的了,我們都心裡納罕呢!”

  “這個麼——”和珅喝了一碗滾熱的魚湯,已是暖得遍身通泰,左手拿饅頭右手伸箸夾著菜,笑道:“沒有天上往下掉餡餅的事,回頭你問長二姑。”吳氏便看長二站,長二姑含笑嬌嗔道:“這種事也好直說的,只告訴爺,她說爺的法子真靈,再問就笑,又拉我背他說了許多話,——對了,今兒二爺帶了於遂清的家人一就是那個叫高雲從的老公兒的弟弟——來了,帶了一包東西,說是什麼案子虧得老爺和刑部關說了,才得了個公道。他們說打山東過來,是國泰撫台帶的東西。原說等你回來的,左等右等不到就走了,和珅咀嚼著一團羊肉聽她講話,半晌才道:“他們保定去了,五七天就回來。要我不在家,一定留住他們。這些東西是不好收的。”又問:“還有什麼人來過?”

  長二姑給馮氏盛了一小碗四糙米粥,笑道:“太太,這米新春下來的,您胃口不好,就著這盤高麗咸白菜,容易消化——還有個叫海寧的,原來是貴州糧道的觀察老爺,說調任奉天知府,打北京路過。倒是沒帶東西,說是老爺的朋友。上午來的,說還要過來——這早晚不來,或許就不來了的。”她一邊說,和珅一邊“唔”,說道:“海寧是朋友,咸安宮上學時還是同學,他既來京,肯定要見見我的——”他突然打住,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盯著燈燭不言語了。

  他常常這模樣兒的,家下人也不覺為異,馮氏便笑問:“又琢磨到什麼事兒了,這麼著傻子似的?頭一回見你這樣兒,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症候呢!”和珅便低頭扒飯,說道:“沒什麼。我是想起關稅上頭一筆出入帳,呆會兒吃過飯我和吳姐商量一下。海寧不過來,我就早點歇,他要來,二太太也別等我,說話到深夜了,還有幾封信要寫,今晚就在前頭辦事廳里睡了——叫他們把屋子弄暖和一點……”

  眾人聽了俱各無話。一時飯畢,丫頭們過來收拾飯桌,和珅心滿意足地伸欠著打個飽嗝兒,笑道:“告你們個喜訊兒,皇上今兒見了我兩次,有許多恩禮的話,看來富貴到了擋也擋不住,肯定是要升官了。越是這時分里里外外丁點差錯不能有。大家和合眾人拾柴,這就旺發起來了——凡來人小心待承,不要輕易收禮,這個時候鬼神捉弄,容易出毛病兒。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兒有的是呢。你們都敬佛,該敬到的要周到圓融。人使勁神幫忙,沒個不好的——吳姐姐,你房裡去!”又回身叮囑馮氏:“好好歇著,飯後屋裡走幾步消消食兒,煎的藥要按量吃完……”這才出來,到東隔院吳氏房裡來。

  這是老北京城萬變不離其宗的套環套四合院兒,中間馮氏居正堂是四合院,再進、三進仍是四合院向東西兩翼列舍也是大同小異的小四合院,只是房子低一等,西廂是正院東廂,上房一明兩暗是吳氏居住,東房住人工房和西房是她召集家人布置家務用的,因沒有南北過庭,這院裡反而格外避風,幾株石榴樹上的漿果都沒摘,吊在掛了雪的樹上累累垂垂,軟軟的枝條幾乎垂到地下,夜色朦朧中都看不甚清晰。和珅因和馮氏說話後來一步,進屋時吳氏已經點著了燈,她的女兒憐卿也在東屋,她才十一二歲,已經很懂事,在炕上幫著母親疊衣服,見和珅進來,忙下炕蹲福兒,說道:“和叔叔老爺吉祥!我給您沏茶!”說著,一個丫頭已從東廂房提著一大壺開水過來,和珅笑道:“‘叔叔老爺,叫得有趣,一里一里的名兒都加上了。我要進了軍機,又該叫‘叔叔老爺中堂大人’了,多拗口喲!來,你還氣力小,我自己來,等你長大了,我也老了,說聲‘冷卿茶來!’就給我斟上來,那才得趣兒——”說得連那丫頭也笑,和珅拍拍小憐卿肩頭道:“梅香,帶憐卿過東廂去,我和吳姐說事兒。”

  “和爺,方才你說進軍機是真的?”吳氏坐在炕桌對面納鞋底子,手裡忙活著問道:“那不是也和桂中堂一樣官封宰相,出入八抬大轎?說句該打嘴的活,我如今也是見過點世面的人了,多少人混個進士、舉人,在鄉里就張牙舞爪的橫得螃蟹似的,你這麼年輕,下頭那一大群鬍子老頭子們能服你?”和珅盤膝坐在炕南,啜著茶道:“有點影兒,聽聖旨到了才作得數兒。軍機處就好比大家子裡的管家,‘宰相’是外官的逢迎話——因為有權,日日能見皇上罷了——我這身份兒能進個侍郎就不錯了,和阿桂他們比不得——你說老高家從國泰那帶來物件,是什麼東西?我瞧瞧。”吳氏笑道:“喏,就在你身子後頭,那一包就是。我也沒看它。”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