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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大笑出店,一邊下階一邊說道:“想不到你如此精幹鑑賞。回頭我庫里珍玩你也給瞧瞧!”和珅道:“真正的鑑賞主兒不在古玩店,拉出個出師的當鋪朝俸都比他們強些兒,當鋪人要走了眼,一件古董就送終了他——我府里有個叫劉全的,是個‘夜壺錫’。我這點眼力還是跟他學的。”乾隆便笑問:“‘夜壺錫’何意?”和珅道:“天下六十二行裡頭,當鋪是最拿大的,因為只有人求他,他是萬事不求人。當鋪夥計失業了,換了別的營生仍舊老天爺第一我第二,侍候不來人。所以叫‘夜壺錫’。好比破夜壺,錫雖是有用之物,做過夜壺的錫卻又騷又臭,還好派什麼用場?就是這一行,再改就不堪用了。”這麼一解說眾人都明白了,連劉墉想著也是這麼回事,跟著笑起來。

  和珅見出了鬧市,又道:“爺,那幅字畫我把價錢已經壓下來了。明兒換個人把它買下來。那還是個真品。”說著又笑。”您沒有留心,左上角敬空那裡還蓋著一方圖章,是真的,只年代久了漶漫不清,賣主是個懂行的,又照別的畫上圖章新造一枚押了印,真品上頭作偽,就變假了。從聖祖爺世宗爺到您,都收藏董香光的字畫,逢見一幅不容易,我曉得主子喜愛,就挑出它要命的毛病兒。給他兩千兩他也歡喜。這下我至少給主子省下三千兩銀子呢!”劉墉發呆道:“原來你和他砍價?禱機鑄張為鬼為幻,哪一句是你的實話?你還算個讀書人!”

  “當然跟主子說實話。”和珅笑道:“崇如,下一定左顧一聲‘詩云’,右盼一聲‘子曰’,事事處處敬肅如對大竇才叫君子,與君子交處以義,與小人交處以利,這種歷練出來的見識也還有用處的。”乾隆道:“牛溲馬勃敗鼓皮舊窗紙皆可入藥,和珅練達世事可謂精細入微。”和珅知道今兒在屑小事務上顯擺本領過了頭兒,便思量宛轉緩回,因自嘲笑道:“我知道我這是小意兒這都是枝葉之學市並伎倆。這幾年蒙主子訓誨,《四韋》都背了,又讀了紀公的《灤陽雜記》,你的《石庵集》也拜讀過了。回頭我帶窗課本子請崇如給我改削改削。”乾隆卻道:“多懂些事有什麼壞處?勘透世態在情又有大道作根基,作官更好。劉崇如也真是的,他又沒有欺君賣友,也沒有離經叛道,你指責他做甚麼?”劉墉笑道:“我不是指責,這也是生以經濟。我是奇怪他怎麼懂這麼多。”

  說著閒話,已經出了北王皇廟市。和珅不便再隨駕,剛要辭去,遠處白茫茫雪地里一個人跑得飛快,像個游移的黑點漸近來,和珅目光極敏銳的,遠遠便看見是關稅衙門的稅吏,便喊道:“那不是格舒麼?這麼急腳鬼似的,有什麼事?”

  “回和爺……”格舒說話問已跑到近前,已累得翻白眼兒,大張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咱們粥棚上……和順天府……順天府的人,……他娘的打……打起來了!”

  第七章——

  “你不要急。”和珅吃了一驚,飛速睨了乾隆二眼,皺起眉頭道:“慢慢說——是我們的人招惹是非了麼?我平日怎麼告訴你們的?這是天子輦下皇城根兒混飯差使,北京城裡衙門比樹林子密。要和各衙門和氣相處,怎麼有事就忘了?!”

  他話說完,格舒已透過了氣,只瞟了乾隆三人一眼,回道:“我們也不曉得順天府和人發的什麼邪火!一味盡讓著,他們一味緊逼,吃了槍藥似的都紅著眼。今兒上午雪起,我們來架粥棚。在土地廟南邊那塊空場上,還是這裡里長指的地方,又背風又向陽,天晴了來趁飯的一邊吃一邊能曬暖兒,雪天能進土地廟避避。說話他們也來人,看看沒言聲走了,方才他們又來,說順天府也要設棚施粥,這地方他們要占。爺——米都下鍋了,已經快熟了。硬要我們立時遷走。我問他們遷哪?他們說‘遷玉皇廟北去!’我說‘玉皇廟北臨著海子,大北風連棵遮風的樹都沒有,海子冰面兒上怎麼支鍋?’來的人姓胡,他先開葷的,說‘憑你什麼雞巴衙門,就是六部三司在北京設棚,也要問問順天府!’我問他‘法源寺、大覺寺、聖安寺、妙應寺、大鐘寺設粥棚跟你們稟沒有?和尚們都行我們不成?’姓胡的人們叫他胡總爺,說我‘頂他’,鏟起一鏟子雪就撂進了鍋里。那兒等著吃飯的有二百多,他們都激惱了,有個小伙子揪住姓胡的扇了一耳光。順天府的人就起鬨兒,說崇文門關稅上的打人。這就動手要拿人,兩下里就打起來了。”說罷又一個大喘氣兒,和珅問道:“現在什麼情景兒?打傷了人沒有?”格舒道:“他們人少,吃粥的幾百人都和咱們一氣兒,一下子就都打翻了,倒是沒有傷人——現在那裡僵著,他們派人回衙門,說要來拿肇事造反的,我跑過來給您報信兒——這地步兒您瞧怎麼辦?”

  乾隆和劉墉聽著,心裡都已冒火:設粥濟貧是你順天府的本分職責,不但自己來晚,還刁難別人。這事從哪頭說都是順天府的人惹事生非,乾隆未及說話,和珅冷笑一聲說道:“你們那一套當我不知道?沒理還要強三分哩,占了理還得了?你這一面之詞說得光鮮,料想當時說話做事也未必是你說的那般溫存!”格舒急得兩眼瞪得銅鈴似的,赤臉暴筋指著後頭喊道:“和爺您去看看!就他那幾個人,二百人擁上去,他們都得死!是我們攔勸著,眾人才沒揍扁了狗日們的!”他還要說,和坤擺著手道:“去吧去吧,我曉得了,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誰輕舉妄動,我准開銷了他,叫他哭天無淚!”格舒楞了一下,橫著膀子跑去了。

  “主子,奴才不能陪您了。”和珅待他去遠,轉身對乾隆賠笑道:“我底下人也盡有撒野的,得我親自去約束。”乾隆問道:“你打算怎麼料理順天府的人?”和珅道:“無論哪個衙門還不都是皇上的奴才?順天府有順天府的難處,京師大衙門多,都和他們鬧起來,他們日子就沒法過了,我自己要面子,也得給人留面子。同是一朝臣,不定日後主子叫我去順天府,他老要來崇文門,得留看見面地步兒。怕的那群又凍又餓的人激怒了,做出事來就給主子惹麻煩。這是下頭人的事,老郭也未必知道,奴才不和他們擱氣兒。和和順順是吉祥。”

  乾隆原本要親自去看的,聽和珅這麼說。竟覺得比自己想得還要周到大方,點頭說道:“你去吧!叫順天府的人另找地兒舍粥——他們自己不做事,還妒忌。混帳!”

  “這個人太能替別人著想了。”劉墉望著和珅漸去漸遠的背影,噓了一口氣說道:“我原來還疑他沽尊釣寵,看來不是的。行伍里能出這樣兒的角色,真也難得。”又道:“主子說的極是,順天府的人發邪乎,還是因為自己的差使讓和珅搶了先。”乾隆看看天色,笑道:“順天府也出動了,西下窪那邊就不用去了吧!劉墉回軍機處,給直隸總督巡撫發廷寄,召見一下順天府尹,就是這場雪,看有多少遭災的,如何賑濟救濟的,寫成摺子奏上來——晚上不用回去,皇后有話,她預備的野雞崽子湯要賞你用呢!”劉墉邊答應著又謝恩,幫著王廉侍候乾隆騎好了驢,又道:“我送主子到神武門——還有要問一問他們安置春耕種糧的事,也要報上來。有凍餓死的,衙門也要安葬。這些都不是小事,聽說有些地方把種糧都吃了,官府也不管!”乾隆在驢上點頭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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