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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格達汗已經有旨放我回金川。”朵雲不緊不慢侃侃而言,“沒有你的證件,我不能過前邊的哨卡。”說著,仍舊目不轉瞬盯著傅恆。傅恆嘴角掠過一絲笑容,說道:“我可以網開一面放你過去。但你自己思量,金川頃刻之間就要化為灰燼,回去何益於事?本部堂體上天好生之德,勸你一句,不必回去殉葬。”朵雲聽了看看眾人忽然格格兒笑起來。

  “這有甚麼可笑的?”

  朵雲勉強抑住笑,說道:“全是一個模樣——我是笑——乾隆老爺子手下人物怎麼都象一個老師教出的學生,一個模子打出的坯!張廣泗是這樣,訥親是這樣——阿桂、范時捷、劉墉又加上這位‘本部堂’,全都擺大架子說大話,把膽小的人先嚇死,然後想怎麼樣就怎樣欺侮!前番張廣泗的告示就這樣說——‘天兵一到醜虜就擒,金川彈丸之地頃刻化為灰燼’——和你的話簡直一樣!金川那麼容易打,真不知道為甚麼要勞動你這位宰相大人來這裡,你又何必擺這麼大陣勢和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嘮叨——”她話沒說完,廖化清在隊中戟手指著喝道:“你他媽好大架子!見我們傅帥就這麼挺著腰子說風話?還不跪下,小心老子剁了你!”朵雲立刻反唇相譏,笑著揶揄道:“除了我的父親和乾隆皇帝,我誰也沒有跪過——你是廖將軍吧?攻打我們下寨時被一炮打翻在地——還是被火槍打中了的?那槍那炮都是我丈夫從慶復手裡繳獲的!我一個人在你們大營里,你逞甚麼英雄吶?”

  廖化清被她當眾揭了短,臉騰地漲得血紅,斑斑傷疤油亮閃光,跨出一步抽刀,又送回刀鞘,惡狠狠說道:“你這女人,姓廖的不難為你。莎羅奔有種,出來和廖爺做一場。真打翻了我才服氣!”“你早就是我丈夫的手下敗將,敗得一塌糊塗而且不止一次。”朵雲毫不容讓,指著隊裡說道:“你——馬光祖,還有你,兆惠,你,海蘭察——哪個不是從松崗逃出去的?”馬光祖被她數落得一臉慍色,兆惠似乎充耳不聞,只有海蘭察皮笑可掬,舌頭鼓著腮幫子一擠眼兒:“我還得謝謝吃敗仗,要不至今還打光棍兒呢!”

  “海蘭察不要取笑。”傅恆一擺手制止了海蘭察,近前一步說道:“我傅恆是不是張廣泗,要不了多久就見分曉了,不和你口舌分辨。你肯向父親和皇上下跪,心中有父有君,我敬你是守禮之人。但你丈夫兩次抗拒天兵,殺戮軍干頑據一隅,實是罪無可赦之理!現今雲貴川陝青五省之內兵山將海團團圍困,北路東路南路三支大軍壓境,兵力超過你舉族人口一倍,連金川西逃青海的道路也都鎖得嚴嚴實實,你還敢說我傅恆說大話嚇你?你孟浪了!”

  朵雲的臉色有點發白,一路過來都是兵山將海刀叢劍樹,傅恆沒有說假話。他要立功,能不能聽乾隆的真是難以預料——想著,冷笑一聲道:“你這是以眾欺寡!你想殺盡我們,好向皇上邀功,你和皇上並不是一條心!我們可以死,死就是了,沒有甚麼怕你的。”

  “不錯,以眾凌寡。”傅恆冷冷說道,“但你只說對了一半,眾寡之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當初若不藏匿班滾,輸誠繳俘,後來若不抗拒天兵征討,屈膝投降,哪來今日覆滅之禍?”想到朵雲一矢中的“和皇上並不是一條心”的話,他的心乍然一縮,臉色也泛起蒼白,定了一下又道:“我和皇上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親,是皇上的股肱心臂——你在北京、南京、揚州所作所為我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回去傳語莎羅奔,黃綾鎖項投大營向朝廷輸誠投降,請罪待命,不但舉族可免滅頂之災,皇恩浩蕩,連你夫婦也可矜全性命。以半月為期,屆時不至,休怪我傅恆辣手無情!”

  “皇上也沒有象你這樣逼迫人。你算個什麼英雄!”

  “那是兩回事。我本人也敬莎羅奔是個豪傑。”傅恆臉上毫無表情,“十幾萬大軍,五省軍民合圍之勢,每日要用多少糧餉,役勞多少民夫,牽扯朝廷各部多少人力精力?多延一日,朝廷百姓多勞糜一日,我為國家首輔,不能不想這件事。下寨、松崗到刷經奪已經在我手中,莎羅奔現在小金川到刮耳崖一帶,你回去和他商計,十五日期到,不管投誠與否,我都要下令進軍了!”

  朵雲植立不動,一句話也不回答。

  “馬光祖,派中軍親兵送她過卡。”傅恆哼了一聲轉身回大帳,口中吩咐,“帶上牛肉乾糧,蒙上眼睛過卡子!”

  ……軍務會議開到天色斷黑便結束了,照常例各位參將游擊管帶都要連夜趕回營盤,但這次傅恆卻留下了海蘭察兆惠和廖化清,吩咐:“其餘軍官回營按布署調整待命——李侍堯來了,已經到驛站去請,三位主官都要見見——叫伙房多弄幾樣青菜,我們吃過飯接著辦事。”說話間儀門外一乘大轎落下,候富保前引帶著兩位官員大步向中帳趨來。王七子用手一指,說道:“主子大帥,前頭是李侍堯,後頭是岳東美老侯爺也來了!嘿,這老爺子真精神,腿腳比李侍堯還瞧著靈便呢!”

  “真的!”傅恆目中精光閃了一下,無可奈何一笑,“莎羅奔是有福之人吶……”說著,和三人一同迎了出去,一頭走一頭笑道:“東美公,滾單說你三天後才到,這熱的天兒趕道兒也忒急的了。”一邊執手寒喧,見李侍堯要行庭參禮,手抬了一下又道:“侍堯罷了吧!都請進來,軍中無酒,只能以茶為代,我們邊吃邊談……”李侍堯便忙著和兆惠等人揖讓作禮。岳鍾麒卻是精神矍鑠,晃著滿頭如銀鬚髮,步子跨得比傅恆還有力,洪鐘般笑聲慡亮,說道:“成都熱,我一天也不想住。倒是金川這邊我曉得涼慡——六月天還有下雪時候呢!”李侍堯是傅恆一手提攜全力栽培的人,和傅恆軍中極熟,和眾人說笑落座,招手叫過小七子笑道:“岳老爺子愛吃紅燜肉,叫人到外頭店裡買兩個肘子來。我在驛站里一路吃青菜,嘴裡也淡出鳥來了!”小七子笑道:“有,有!都預備著呢!”

  說話間四個軍士抬著一個大方桌進來,桌上擺著四個二號盆子,都盛的菜。李侍堯張著眼看,果然有一盆紅燒肘子,還有一盆豆腐粉條,一盆燒茄子,一盆涼拌青芹芥未粉皮,都堆得崗尖滿溢。因沒有酒,桌子安好,軍士們便給他們盛米飯擺饅頭。岳鍾麒道:“出了成都就吃不上豆腐,我倒饞這豆腐菜呢!一路走,心裡奇怪,兵部難道不供應大豆?”傅恆笑道:“豆子我拿來換雞給兆惠他們吃了。前線一日三肉,後方三日一肉,連我不能例外——今兒是將領軍務會議,還是要用青菜豆腐打開牙祭。”岳鍾麒道:“我帶兵,上頭給甚麼吃甚麼。六爺愛兵愛得精心體貼!”說著同李侍堯一左一右陪傅恆入座,兆海廖在下叨陪,也是略無客氣,一頓風捲殘雲,不到小半個時辰,各人已是“酒足”飯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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