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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無聲吁了一口氣,說道:“這就好……這是朝廷社稷的祥和之氣,也是金川人的福,也是你,還有她,她,她——”他——指著說道,“的福,化干戈為玉帛,金川鑄劍為犁,是你們子子孫孫的福。”他仰臉看看黑黝黝的屋頂,聲音稍帶著點嘶啞,緩緩說道:“莎羅奔能想到為朕維護通藏道路,很識大體,本著這個心去作事,不但不會再有徵剿的事,朝廷還有照例的恩賞。你們夫婦為朕世守金川,為西南屏藩之臣,這是多好的事呀……至於族裡,還有色勒奔一支和你為難,朕也都能為你們作主料理的。這就回去吧……你信不過傅恆不對,傅恆是個好人,和訥親張廣泗慶復不一樣的。朕還要派一個你們的老朋友去金川,協助傅恆辦好這個差使……”

  “誰?”

  “岳鍾麒。”

  朵雲低下了頭。岳鍾麒曾罵過她“一女事二夫”,她對這老頭子並無好感。但丈夫和族裡人都還是佩服這位老人的,這是私情公義不同道理,另是一番情懷,她也無聲透了一口氣。

  “曉嵐通知兵部,給朵雲通行勘合,由禮部派人送朵雲回川。”乾隆站起身來,一條一條吩咐道:“擬旨給岳鍾麒發往西安,即著岳鍾麒火速返京見朕,面授機宜,赴金川辦差——著勒敏署理甘陝總督,來京引見後赴任——著李侍堯補授湖廣巡撫,毋庸到京,到傅恆軍前幫辦軍務;金鑊前議處分著降二級原任使用,仍為四川總督,料理撤軍後善後事宜——原湖廣將軍濟度著調西安將軍,入京引見後再行赴任。”

  紀昀早已起身恭肅聆命,一一答應稱“是”,重複一遍背誦了,又道:“旨意發出去,臣和阿桂聯名給傅恆和各大員都寫信說明情由。再不得有閃失錯誤的。”

  “知道了。”乾隆靜靜說道:“就這樣辦。”

  第二日朵雲便離開了北京,一路由兵部和禮部的幾個筆帖式和刑部調來的幾個獄婆侍候起居,由石家莊向西過娘子關,入太行山,從鳳陵渡過黃河,越洛陽、南陽、老河口,穿湖廣回四川。儘管朵雲結記戰局,思念丈夫兒子一路曉行夜宿歸心似箭,也用了一個月的時辰。因傅恆的大軍行營不在成都,又輾轉送至清水塘,到了金川邊界,已是六月下旬。朵雲行有轎馬,止有驛站,倒也不覺其苦,幾個獄婆坐的騾車,也甚安逸。只可憐了這群部院京師小吏,七月流火天氣徒步千里迢迢跋涉,侍候一個莫名其妙的“番婆兒”,似要員非要員,似罪人又不是罪人的人,累得臭死,一分外快都沒有還得處處小心見面陪笑臉兒,都是苦不堪言。待見了連綿數里壓在沼澤水糙塘拗邊的傅恆中軍大寨,就象沙漠瀚海里將走到盡頭,看見了綠樹河流人煙,高興得腳步都輕飄了,直想鬧一嗓子二黃。

  “前天滾單就到了,大帥已經知道你們要來。”守門的軍士看了禮部司官關延宗遞上的勘合、引憑,一一驗了人員正身,十分認真查對了年貌,確認無誤,變得客氣了些,說道:“大營里正在會議軍事。不能立時接見。大帥有令,叫你們先返回驛站聽候傳見。”

  關延宗走得一肚皮烏氣,只想趕緊交割了差使返成都回北京,看看壁壘森嚴刀叢槍樹的中軍行營,無可奈何地從腰中掏出二兩銀角子,塞給那個小伍長,陪笑道:“好兄弟……我們實在走累了,離著驛站最近的還有二十幾里呢!勞乏進去通稟一聲兒。嘻嘻……這點小意思,兄弟買茶吃……”那軍士輕輕推開他的手,說道:“接一兩銀子四十軍棍,大帥的規矩從來不含糊!我自然要通稟,現在正會議,誰都不能進議事廳。你們回驛站等著最好,傅帥這幾日性氣不好,這時候不能進去回事兒。”

  “我哪裡也不去。”朵雲見關延宗一臉乾笑尷尬不堪,突然在旁說道,“乾隆萬歲老爺子是要我回金川部落,不是送到這裡聽傅恆發落的。我就在這裡等著,他開會議總要吃飯,趁空簽發命令通行,我就走了。”說著一蹲身坐在營前大纛旗石礎上,那伍長忙道:“那裡不能坐,營前半里都是戒嚴之地!起來起來!這麼一群人亂鬨鬨的站在儀門口算怎麼回事兒?起來——說你呢!一會巡營的過來,誰也沒個好兒!”正說著,裡邊一個軍校一邊小跑一邊喊著過來,“候富保!你怎麼弄的?馬老總都驚動了——這群人是幹甚麼的?趕開!”喊叫著,馬刺佩刀碰得叮噹作響。

  那個叫候富保的伍長頓時一臉張惶,煞白著臉一擺手,喝道:“人來!把他們趕到那棵老楊樹底下聽命!”笑看迎上去給那軍校稟說原由。門口一列士兵早已忽地圍了過來,牽騾子拽馬的,拖人的,夾著幾個京官申辯聲,獄婆哭啼聲,士兵叫罵聲嚷成一片,大營門口頓時熱鬧得一鍋稀粥也似。正撕拽拉扯間,營中正中帥帳前突然三聲沉悶的炮響,幾十個親兵墨線般疾趨而出,接著幾十個帥營護衛徐徐列隊在帳前等候的模樣,頃刻間又有幾個將軍魚貫而出,傅恆的親隨王七兒捧劍出帳。帳前已是黑鴉鴉站定一片,候富保臉色雪白,驚慌得腿肚子轉筋,顫聲道:“壞事了……驚動了傅帥爺!”

  “你們不要怕,我就是要擾他一下。”朵雲徐徐說道:“我在這裡一天也不能等,要回我的金川去!”一邊說,一邊打量漸漸走近的傅恆一群人。

  因為是軍務會議中途打斷,所有的將弁軍佐都隨傅恆出來了。朵雲一個也認不得,只據往日探得軍情揣度:左邊一個蒼白面孔長大漢子必定是兆惠,一臉的莊重嚴肅;右邊那個短胖子,和兆惠一樣,穿著錦雞補服,領口的鈕子敞著一個,一雙似笑不笑的眼睛極不安份地四下亂轉,想來就是海蘭察了;再偏右一位是孔雀補服,年紀有五十多歲,身後的人捧著印信,令箭盒子,還有四個軍校抬著一座神龕似的木架子,裡頭供著一面明黃鑲邊寶藍旗,滿漢合壁寫著斗大的一個“令”字,朵雲在南京總督衙門見過,知道這叫“王爺旗牌”是皇帝特授專閫方面大員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的憑證,這位老者想必就是北路軍兼中軍總管帶馬光祖,就是“馬老總”的了;那個一臉傷疤的一定是廖化清,現是北路軍副總管帶兼輜重糧運官……各人身後一群人衛護,正中簇擁的這個中年白淨臉漢子,不用問就是傅恆。傅恆沒有朵雲心目中想像的那樣英武,相貌清秀倒是不假,身材並不高大,背也微微有點駝了,仙鶴補服罩著九蟒五爪袍子,前襟稍嫌長點,一頭濃髮已經發蒼,總成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梳理得一絲不亂垂在腦後。大熱天兒還束著絳紅腰帶,翻著袖子露出雪白的里子。儘自極修邊幅,看去眼瞼鬆弛,濃眉下一雙眼三角眯fèng,仍帶著掩不住的倦怠。

  傅恆也在凝目注視朵雲,這個桀傲不馴的女人闖京師劫人質,南下脫逃邂逅乾隆,押回北京聽棠兒解勸……受乾隆接見種種情由,一封封廷寄文書以及家信里早就知之甚詳了,但見面還是第一次。此刻見在一群儀仗扈從環視之下,朵雲昂然挺立神色泰然,心下不禁惦啜:“曉嵐阿桂都說此番婆是女中英豪,果然名下無虛!”他繃緊嘴唇挺挺身子,問道:“你要見我,有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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