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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來了!”馬二侉子正拾級上階要進書房,聽阿桂叫自己,冷丁地嚇了一跳,忙滿面堆下笑,三步兩步進了花廳,果見阿桂盤膝坐在榻上,手拈著葡萄乾兒品嚼說話,紀昀在榻下卷案旁握著烏木大菸斗剔煙油兒,便乾淨利落打了兩個千兒笑道:“早聽人說桂中堂文武全才,武功高強賽如黃天霸,果不其然!您又不臨窗,窗戶上又糊著紙,我在院裡走就聽出來了!”

  他這一頓“武功高強”奉迎得不三不四,紀阿二人都是一怔,聽著又復大笑,阿桂笑得身上顫,說道:“下回見我該是飛檐走壁鐵布衫刀槍不入飛鏢打出二百步穿楊落銅錢了!——你從這竹帘子看,看不見你進院子上台階麼?”馬二侉子順他手指往外看,不由的也笑起來,故作小丑叨了一句戲詞兒:“餵呀呀——原來如此!”因見案上搭著兩張宣紙,上頭墨跡縱橫尚未乾透,湊近了問道:“那有這麼長的中堂聯子?敢怕是楹聯吧?上回我弟弟打廣里過來,他在那開著字畫店,把桂爺賞我的字掛出去當門面,誰知有個扶桑國的富客,出價六百兩硬要買去——今兒既寫字兒,二位大人索性再賞我一幅——”說著看那楹聯,只見黑頓頓的顏體寫著:

  堯舜生,湯武淨,五霸七雄丑未耳,伊尹太公,便算一隻要手,其餘拜將封侯,不過搖旗吶喊稱奴婢。四書日,五經引,諸子百家雜說也,杜甫李白,會唱幾句亂談,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討鬧蓮花。

  馬二侉子笑道:“虧這番議論,是戲台楹聯吧?便宜了戲子們!”

  “那是皇上給圓明園新修戲台寫的主聯,別瞎議論!”阿桂說道:“東頭那幅是紀公的次聯,你看如何?”

  馬二侉子聽是乾隆御筆嚇得心裡一沉,忙轉過東邊看紀昀的,卻是隸書:

  出將入相,仔細端詳,無非藉古代衣冠,奉勸眾生愚昧。

  福善禍yín,殷勤獻演,豈徒炫世人耳目,實為菩薩心腸。

  心下惦啜,婉約工巧,自是紀昀的好;若論氣勢雄闊議論奇偉,比起乾隆一聯就差得遠了,已是品評出高下,口中卻道:“皇上的聯氣概宏大別開生面,紀公議論深邃道心精微,與主聯表里相彰,真稱得上是珠聯壁合!”說著不住稱羨,又夸“字好”。紀昀笑道:“你這人就是善拍馬屁!真正字寫得好的不是我也不是阿桂,是劉墉,功底紮實又求新變意,連尹繼善也不能望其項背!你這馬屁精上回說硯好,又說硯銘好,我刻了一方給你留著。聽說去了怡王府,又說門窗好,我去看看,木雕十八學士過瀛洲,也並不出色,問你,你說是紫檀木的,原來是質料兒好!”馬二侉子一眼見壓卷一方新硯,取過來看銘:

  工於蓄聚,不吝於挹注,富而如斯,於富乎何惡。

  不禁合掌笑道:“這必是給我的了,謝中堂爺的賞!——這年頭兒除了到深山野林里漁樵耕讀,哪裡不要拍馬屁呢?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就盼自己善拍各種馬屁,那就到處兜得轉了!”

  “善拍各種馬屁!”阿桂一口茶吞得幾乎嗆著了,和紀昀二人都是仰身大笑,許久才喘過氣來,說道:“改日閒一閒再聽你拍,叫你的天津廚子單給我和紀昀做河豚魚吃——你把吳尚賢的情形兒寫個小傳出來,還有他和緬甸國王的過從人事也都寫進去,御覽之後不定還有旨意給你去辦差。給吳尚賢寫一封信,好生聯絡蚌築土司,說明朝廷恩意——吳尚賢的茂隆山場地理位置也說清楚。張允隨也有摺子,只是說得不甚明白,蚌築是緬甸那邊還是我們這邊都沒寫清楚。”

  馬二侉子一口一個應承“預備河豚”,聽他改口說正經事,忙改容稱“是”,又道:“蚌築是卡瓦土司,在永昌、順寧邊界。哥子叫蚌築,弟弟叫蚌坎,下頭子侄幸孟、莽恩、莽悶三人分掌地方,屬雲南版圖,不屬緬王管轄……”他約略說了形勢,又道:“中堂爺既有這鈞諭,我這就給吳某寫信,他是個能幹人,不至於疏露害事的……”他說著,阿桂頻頻點頭,紀昀也聽得極為專注,苦於沒有研究過地理圖志,只是從政務沿革上大致理會而已。一時馬二侉子說完,見二人無話,又不能和紀昀說私事,便要起身告辭,含糊說道:“紀中堂要的宋版紙、宣紙和薛濤箋都運到了,回頭叫盧管家或者老魏頭去朝陽門外碼頭提貨——我來就為這個。請大人們寬坐,我且回去了。”

  “你說起購貨,我倒想起要問你。”阿桂笑道:“上次去傅六爺府,見兩根長鐵管子,說是紅毛國進來的,沒有fèng兒。也就茶碗來粗細。問他府里,沒一個人知道做甚麼用場。是你給他買的吧?”“那是康哥兒要的,他想仿造西洋炮。”馬二侉子笑道:“別小瞧了那管子,論斤買的一兩銀子不到三斤。康哥兒說要又細又長又結實炮彈才打得遠……”

  紀昀和阿桂不禁對視一笑:這個福康安就是不安份,居然要在府里試著造炮!馬二侉子道:“我跟六奶奶回話,哥兒要照西洋畫兒畫的和貢來的洋炮艦圖樣造炮,斷然使不得。洋人造炮那是極講究的,圖式圖樣,炮架機件兒都配套兒,不能看看模樣就動手造,炸了鏜要出人命的!六奶奶慌了,嗔著福哥兒‘上回池子裡試炮船,一炮就把船龍骨給蹬成兩段,還不肯改!’叫人往裡頭塞了鐵丸子,火燒得蛐蟮似的七扭八彎……康爺還沒回來,回來了准要拿老馬當出氣筒兒呢!”他又拍掌又嘆氣又搖頭,一臉沮喪。阿桂和紀昀都笑。阿桂道:“這個馬屁沒拍響。由我和福康安說話,傅恆也一定要訓斥他的。私造火炮,不管理由多麼堂皇,此例不可開。你陪他個小心,沒事的。”還要往下說,王成匆匆進來稟道:“老爺,內廷王公公來傳旨,叫您遞牌子進去呢!”紀昀道:“既來傳旨,快請進來!”王成道:“他說就在門外等著,一道兒進宮,在養心殿見駕。”紀昀便忙蹬靴換袍掛朝珠戴冠,口中喃喃道:“這會子叫進,會有甚麼事呢?”

  “你只管進去,別忘了把這兩幅楹聯帶上。”阿桂笑道:“沒準是圓明園裡叫你踏看景致,給匾額題詞兒的。”說著也站起身來,待紀昀更衣過了,同著馬二侉子前後一道出府,卻見王八恥勒著韁繩站在門首下馬石旁。阿桂笑道:“王頭兒,是你來傳旨?”王八恥早瞧見了,笑著迎上來打千兒,說道:“桂爺您在這?卜禮到您府上,有旨叫您也進去呢!”紀昀便忙著喊轎,看看天已陰了上來,又叫人“帶兩副雨具,把我的朝珠給桂中堂取一付來。”家人們忙成一團侍候。馬二侉子一眼見和砷騎著騾子遠遠過來,笑嬉嬉迎上去一個揖兒:“恭喜你進鑾儀衛,這一回真的是官,一步登天到天子眼前了——你來的不是時候,走,老東來順我請你吃涮羊肉去。”阿桂紀昀無心再理他們,各自升轎呼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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