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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眾人已經全軍皆墨。方家驥和茶商尚有三五十兩散碎銀子,老本已經蝕盡。劉全的籌碼使盡,還缺著七十四兩銀子不夠補帳。和砷大度地說道:“你放炮退場,七十幾兩不要了。”不料劉全桌子一捶,額上青筋暴起,呼地站起身來,“——接著來!”

  和砷似笑不笑說道:

  “接著來,成!——你的注銀呢?”

  “我沒有注銀!”

  “那你賭甚麼?”

  “我賭這條胳膊!”劉全拍著胸脯大聲道:“三唐鎮誰不知道劉某寧折不彎的漢子,絕不賴場子!”弘晝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劉全,口中卻道:“傷殘了你也是罪過。何必呢?我賞你的本錢,回去吧!”劉全怒道:“我不要賞!輸了胳膊還有腿還有命,我上註:一條胳膊一千,一條腿兩千,這條命五千,翻不了本,死給你們看!”他“噌”地從腰間拔出一柄解腕匕首,照腕上一刺,那血立刻淋淋漓漓滲出來,“我是輸家!哪個要走,先讓我戳個透明窟窿了去!”

  他這般強橫蠻纏,方家驥和茶商原是不耐,待見了血,才想起這鐵頭猢猻原是賭得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他們自己也是輸得精光的人,也想翻本奪彩,因便悄悄吩咐身邊人“取銀子”。

  接著再賭兩圈,方家和茶商手氣毫無起色,竟是都在七品八品里苦踢騰,掣出的籌或繡球或茶縻,或洛如或玉簪,“蝴蝶成團”“高會飛英”“節同青士”“醉里遺簪”亂來一氣。都詛喪得臉如土灰。劉全倒是謠出一個四品“桂花”,再搖卻落了個二副木槿,“朝榮暮落”,俱都是去盔卸甲潰不成軍。和砷得心應手如有神助,要三品得蓮花,要四品得萱花,“外直中通君子品,無情有恨美人心,——橫掃全席毫無滯礙。把個弘晝歡喜得無可不可,翹著大拇哥直叫:“小和子,真他媽有你的!”

  “好,這是天亡我也,非戰之罪……”劉全滿頭冷汗,臉象月光下的窗紙一樣青黯慘厲,艱難地站起身來,掣起那把匕首,用失神的目光掃視眾人一眼,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不能賭了,還要命做甚麼?我這就還你的賭債!”他倏地舉起利刃,一咬牙惡狠狠就要向心口扎,和砷見連弘晝都驚呆了,急叫一聲:“慢!”

  劉全手在空中,橫眉轉眼問道:“怎麼?”

  “聽我說,”和砷緩緩說道:“你沒有死罪,這裡死了,我們還要吃官司——這是玩兒,誰和你認真?賭場上頭無父子,不肯賴賭原是條漢子,輸了命,這條命繳給我,這才是正理。這是一……”

  “嗬,成!還有二?”

  和砷陰沉沉說道:“其二我要告訴你,憑你們這樣的野雞賭徒,要贏我下輩子休想。我作給你們看——我要全紅!”他拿起骰子,照前法辦理一番,放在盤子裡搖搖,自己用手揭開了,六個骰子居然都是四!眾人不禁都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間瞠目又看和砷,不知這個瘦骨伶丁的年輕人是鬼是魅。

  “我是天下第一賭。”和砷笑看呆若木雞的方家驥和茶商,“二位只能算未入流。這把骰子送了兄弟如何?別捨不得,相交滿天下,知音能幾人?識相的是光棍,不然……”

  他話未說完,茶商和方家驥已雞啄米似地點頭道:“老弟英雄出少年,我們心服口服,就孝敬了您老人家了!”說著起身一揖作別而去。

  二十八荒唐王私訪彈封疆巧和砷逢時初交運——

  賭客和看客都散去了。不知不覺間已是起更時分,三四枝酒杯粗的蠟燭煌煌映照著,滿桌垛著的銀子有“兩千多兩,晶瀅閃爍得耀目,還有十幾張龍頭大銀票,是輸了又贏回來的,也齊整疊在弘晝身前桌面上。一個小小茶館裡明晃晃擺著這麼多錢。景象看去有點詭異,和砷見除了王保兒,還有兩個大漢站著不動,劉全也站在角落不走,因笑道:“劉全,我哪能真的要你的命呢?今晚下場,若想要贏個本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好賭又不知賭場險惡,我早已洗手,一來要給我們主子翻本,一則也想讓你以賭戒賭,是一片菩薩心。五爺,賞他二百兩,叫他去吧!”說罷目視弘晝身後二人。

  “這個叫梁富雲,這個叫董富光。”弘晝答道:“是黃天霸的門生,劉統勛老頭子貼在我屁股上的兩帖膏藥。粘得緊,揭都揭不掉!保兒,拿二百銀子賞這個劉全,他雖然是個痞子,痞得英雄有趣。賞他!”王保兒便取銀子,嘻笑道:“你他娘的真走運,輸得撈了二百兩!”

  劉全卻不肯接銀子,瞠目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卟通”一聲長跪在地對和砷道:“和爺!丈夫一言快馬難追!你不要我的命,我這身骨頭交給你,水裡火里跟定了你,天涯海角隨定了你——你就是我的主子!”和砷為難地看著這個寶貝,半晌才笑道:“連我自己都潦倒得不成體統,指著個窮婆子在這裡捱命。你跟我有甚麼好處?就是到京里,我也是個沒品沒級的吏員拿甚麼養活你呢?”劉全只是磕頭,弘晝笑道:“‘他有這個志氣也是好的,眼下你雖然不濟,後頭的事也難料的定。這事我也和你有了緣份,想當官謀差,大約我說的話還作得數。”

  “那就謝五爺提攜了!”和砷笑著給弘晝打了個千兒,起身說道:“五爺,您住哪兒?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那個茶商和方家驥做好的套兒要捉您的大頭。您不懂賭場門道,他們輸光了腰,斷然沒有罷手的理。”弘晝笑道:“這是屁話——他敢來搶?”梁富雲道:“和爺說的是。咱們迴風華店去是正理——這麼多銀子太招眼了,肯定他們不肯罷手的。”

  風華老店是三唐鎮最大的一座客棧,離著這間小茶館並不遠。六個人沒用半頓飯工夫就趕了回來,弘晝掏出懷表看看,字針兒剛過十點,笑道:“才是亥正時牌,今晚輸得快贏得也快。高興!和砷跟我們樓上說話!”和砷劉全答應著跟了上來,徑直進了弘晝臥房。梁富英和董富光兄弟只在隔壁房中聽招呼。

  “小和子,你是怎麼弄的?”弘晝一坐下便問:“怎麼你要幾是幾,我怎麼就搖不出一個四紅花樣兒來?”“爺您是龍子鳳孫,金枝玉葉之體,怎麼和這起子下三濫鄉里小痞子鬥起賭來?”和砷不忙答話,笑著鞠了一躬,又幫王保兒給弘晝沏茶,端捧給弘晝,忙活著說道:“奴才知道爺不久前還受了萬歲爺處分,這些事叫外人知道了不是好名聲。奴才得先勸爺一聲,這種事再不可為。輸了銀子還是小事,頭號幾天璜貴胄叫小鬼纏了,如何丟得起這人?你是和碩親王爺呀!”

  劉全頓時聽呆了。今晚他起初只聽方家驥說“來了個大憨闊佬兒,弄他幾個”,先下小注輸給弘晝,逗得弘晝興起,大注下來幾個人捉弄贏錢。方才也覺得弘晝風度手面不俗,不像個生意人,卻萬不料居然是位“親王”——甭說三唐鎮,就是蘭州府,恐怕也沒有恁大的官罷?早知如此,何必苦巴巴一定要跟了和砷?他看了看得意洋洋的王保兒,咽了口唾液沒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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