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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您來看這骰子!”和砷笑著掏出一枚骰子,在三人面前亮了亮放在瓦硯里,用鐵鎮紙試著敲了兩下,又加了點力一砸,那骰子已是裂開fèng兒。和砷指著說道,“您不曉得內里竅門兒,能不輸給這起子賊麼?”說著手指一撥。

  三個人湊近了看,那骰子已經均勻破分成八粒,方方正正的小象牙骨散落在硯中,王保兒驚呼道:“爺!這他娘的是毒骰子,裡頭裹的有水銀!”弘晝用手指扒了一下,果然有一顆小米粒大小的水銀珠子,燈下閃著鬼祟的光。

  “不止是水銀,還有一塊錢,嵌在紅四另一邊”和砷冷冷說道:“姓方的戴那個大板指您以為是墨玉?那是磁鐵!”他象蒙師給小學生講課,捏起一粒骰骨,“這麼著戴著板指在盤裡搖,到了火候,六個四也是穩穩噹噹的!”眾人早已聽得目光炯炯,一臉憬悟神色。,和砷指著骰骨一塊凹處,眯著眼笑道:“八塊小骨骰兌起,這裡就有個空洞,叫‘藏珍洞’。想知道我怎麼贏的麼?這個洞太小,雕工們刀工常常先在上頭挖下一片才好琢下來,這麼著上下四方就又出來六個小空洞。水銀是流的,放在桌子上墩,就流進小洞裡,手指按按,手上的熱氣又能把水銀逼回大洞——真正的玩家是要玩水銀。水銀玩熟,比鐵重得多,我在水銀上頭做手腳,他的板指就不靈光了——後來他們心亂了,輸得昏了頭,連茶商也是胡捏亂弄一氣,怎麼能不輸?這裡只能給爺粗說裡頭的道道兒。真正講明道理手法,顛倒應用,恐怕得寫一部書才成……”

  至此,眾人俱都心如明鏡。劉全不禁嘆道:“早見和爺十年,我也不至於十萬家當賠淨了!”弘晝道:“原來如此!你不說,我就就把王府賠進去也是不得明白!”“這骰子玩水銀爭把戲算甚麼!玩賭到了極致,花樣翻新奇巧變幻象萬花筒……”和砷的目光變得有些憂鬱,“我也只是知道個皮毛而已。我的本家叔爺,轉骰子摸雀兒牌要幾是幾,缺甚麼牌補甚麼牌!平平常常的骰子落到盤中,閉目能聽出哪一點落地……好大一片莊園都輸掉了。強中更有強中手,賭場久戰無勝家……劉全,我肯可斷指絕不再賭。你跟我,不能再存邪念頭。王爺就是我們的靠山,好生巴結做出官來,那才是牢靠基業鐵打的營盤!”

  “好小子,還真不能輕看了你。”弘晝笑道:“說道理給劉全,連你五爺也聽進去了,有骨頭有肉,好!王保兒要有這份伶俐心思,我早放他出去當官了,這裡頭有個道理分寸,還要講究火候——你懂不懂?”他突然轉臉問王保兒。王保兒卻道:“這有甚麼難的?爺也忒小瞧奴才的了!奴才跟爺有年頭了,當官只有兩條,侍候上憲要象哄姨太大,服恃皇上要象對待老太爺,既要順著道理也得留心著招他歡喜——惹翻了老爺子要抽蔑條,惱了姨太太不叫你上床。你就是屈原,放你出去喝西北風兒怎麼樣?那可正就是說——”他瞪著眼,想了半天詞兒,冒出一句:“雪擁蘭關馬不前,拔劍四顧心茫然!”一句話說出來,立時招得弘晝哈哈大笑,手指頭點著王保兒道:“不倫不類的你倒說得順口,好好的唐詩都叫你這頭驢給揉爛了。哈哈哈……”王保兒笑道:“奴才跟五爺投緣,就是侍候您的命——跟著您狐假虎威,哪個見我不敬?作官無非為發財,為有人巴結著受用。我看我和個官也不差甚麼。”他皮里皮氣說笑逗樂子,連隔壁的梁富雲和董富光也捂口兒葫蘆笑。

  一時閒話中和砷才得知道,這位王爺是微服到甘肅,因是王稟望壞了事。又說起“聖躬操勞”,這次江南之行皇后病重,又有和卓之亂,吏治上頭也屢屢惹皇上光火。皇上身邊得力人太少,朝廷要著力物色人才……從紀昀家中官司逼死人命,又嘆息作官作人不易。又說到福康安在棗莊生擒蔡七,和砷搭訕著順口問仔細聽,便覺帳然若失:遲走幾日跟了福康安,不但免了這一災,還能立功敘保……

  弘晝見他發痴,因問道:“你在想甚麼,怎麼呆呆的?”

  “噢……奴才走神兒了……”和砷苦笑道:“說到福四爺,這回在江南也見了的。原先早年在宗學和福大爺也相熟的。奴才倒霉沒造化,要跟了四爺去逮蔡七,選出去當個縣太爺那是穩穩噹噹的……”因將在瓜洲渡驛站周濟靳文魁家花盡了銀子,一路潦倒來到甘肅,得了急病受吳氏求治恩惠的事一一備細說了。“如今見著五爺,就是奴才時來運轉了。受恩不報非丈夫,求五爺賞點銀子,一來作回京盤纏,二來且安頓吳家娘母女不受饑寒。奴才回京告貸也必要還她這份天大恩情的!”

  弘晝聽得很仔細,不時地點頭感嘆,未了,眯著單泡眼喟然說道:“也是你命中該有這一劫,中間貴人相救——瓜洲驛你要不救靳家兒子,未必有這樣的好報。”王保兒笑道:“依著爺說,那個窮要飯婆兒還是‘貴人’了?”“那當然!”弘晝正色說道:“比如和砷捐銀買炭救靳家,和砷就是靳家的貴人,窮困中又遇到我,我就是貴人——你以為文王易經里的貴人和世上這些戴官帽子的是一回事麼?——這麼著,這裡許多銀子你隨意取,取得動的就拿去報恩,也就是她緣中應得的福份——左右這些錢也是你贏的,派個正經用場也是該當的。你很投我的緣,回京即沒甚麼大事,索性跟我一路肅州去。回來我給你敘保!”劉全看看滿桌包裹垛著的銀子,心裡划算著這是好大一份家業,說賞人就賞人了?這位王爺好大的手面!他咽了口水,傻子樣瞪大了眼。

  “那……奴才就放肆,謝爺的賞了……”和砷熟練地給弘晝打個千兒,卻不去搬那些銀子,只笑道:“怕有一百四五十斤呢?背到九宮娘娘廟……何必呢?把吳家嫂子請來不也一樣?”弘晝跌腳笑道:“你這身子骨兒。我打量你也取不走多少,誰知你竟是賊才賊智一步三計!好,你既有報漂母之情,我有何不能為季布一諾?”和砷笑著去了。弘晝覺得肚餓,正要叫王保兒去弄點心夜宵,猛聽得樓梯一陣腳步亂響,雜沓餚亂踩得房頂承塵都直顫抖,裡頭夾著方家驥的尖嗓門兒:“就在這樓上——這是一窩子賊,只管逢人就拿!”弘晝還在發愣,劉全急道:“爺!快藏銀子——這準是方家串通了衙門的人來捉髒了!”他認準了弘晝身份,卻是十分忠心,不管不顧將桌上銀子一摟收了懷裡便往床底下塞!王保兒罵道:“我日他***,誰他媽吃了豹子膽,活得不耐煩了!”一拉門便衝出去,已見幾個青衣大漢衝上樓梯,他雙手一叉腰剛要喝罵,方家驥指定了叫道:“也有他在裡頭!”早有個漢子飛身撲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夾臉便打了王保兒滿眼花,暈了一下未及倒地,已被人劈胸提起來喝問:“你這狗東西,你主子呢?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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