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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皇上說話奴婢怎麼敢睡呢?”陳氏暗中醒得目光炯炯,望著黝黑的天棚說道:“您說話,我不能插話;你問話,我不能不答,這是規矩。皇上的意思說到根兒上是疼我,怕我妒忌,怕我……犯‘饞’。我自己就是女人,女人的事還是懂的。您放心,該有的我都有了,不去想不該有的,得樂子時且樂子,不得樂子過日子,最要隨分入常的。娘娘貴主兒們沒有特意另眼高看我,可也沒有委屈虧待了我。我自己知道小小的,就象棵狗尾巴糙,不去爭甚麼,風颳自然就長了,下雨自然就澆了,誰也不拿我當對頭,也就沒人作踐我妒忌我。就象剛才那樣受用,也只一霎兒就過去了。天天歡愛夜夜寵幸,反而未必珍惜君恩,也招得宮裡人烏眼雞似地盯著,還要防著甚麼,活得就累透了。我只想給皇上生個阿哥或者公主,就是菩薩給我的造化福份了。

  這下輪到乾隆驚訝了,想不到這個低等嬪妃整日不哼不哈,竟如此達觀知命,這樣洞悉人情!想著,摟緊了陳氏,說道:“你既這麼識大體,懂事明白,朕盡力成全你……”說罷翻身上去,再施雨露……

  乾隆每日四更更末起身,是自幼養成的習慣。早年隨康熙住暢春園,是太監叫起,一到時辰,四五個太監喊著:“請小阿哥侍候聖駕!”一擁而入,連揉帶哄拉出熱被窩,有的穿衣服有的套靴子梳頭扎辮子洗漱一陣撮弄,讀書打布庫,見康熙請安准在五更。雍正是嚴父,更是叫精奇嬤嬤擎著御批戒尺站床邊督促,起身象失火般快,一個慢,嬤嬤就喊,“仔細打了!”雍正死後,又是太后接著,一個太監站窗前高呼:“太后懿旨皇帝起來辦事!”一聲比一聲高,把人聒得起來算完。這是清世祖孝莊皇太后就立下的祖宗家法,所以皇族正支阿哥,連弘晝那樣的,再沒個睡懶覺睡回籠覺的福份。乾隆每到時辰,自然就醒了。此刻醒來,見陳氏面帶甜笑雪肩微露合眸,依舊睡得沉酣,便不肯驚動。扯過褂子披時,陳氏一眨眼醒了,急忙三下五除二騰身穿衣,過來張羅乾隆穿衣理辮子,要了參湯奶子又布幾碟點心,侍候著他用了,便自跪在門邊謝恩送駕。

  “很好。”乾隆對著鏡子打量一下自己,滿意地說道,“朕象是昨晚才識得你。你不算機巧伶俐,卻算得聰慧慡明,自然是要抬舉的。”陳氏叩頭道:“是主子聖明,是奴婢的福份。”乾隆似乎還想問幾句甚麼,又覺得不是時候,點點頭便出了房門。因見王八恥已經在恭候,便問:“軍機處外臣想必是來了,龍舟不知預備齊了沒有?”

  王八恥帶著卜義卜禮卜智卜信幾個大太監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乾隆出來一齊打下千兒請安。王八恥回道:“大人們都在儀門外等著。劉統勛也來了。奴才們昨晚不分當值不當值的都沒睡,一條船一條船都仔細看過了,主子和主子娘娘同乘一艘御艦,另有一艘陪艦,預備著道兒上接見大人,太后老佛爺是一艘樓船,貴主兒是一艘舫船,陳氏汪氏以下嬪妃兩人一艘,都是官艦改制的。各船艙房都是隔著的,上下人分的等級,禮部貼了明黃條子,茶房廚屋都是合用的,更衣入廁也都安置妥當。奴才數了數,連八條儀仗船,太湖水師的護衛艦在內,共是一百零八艘,從瓜洲渡到迎駕橋一路擺開,有十來里長。碼頭一帶是官員跪送,夾岸百姓都是門前香花醴酒禮拜瞻仰,近岸十丈都由善捕營關防擋人,遠道十里八鄉的紳民百姓這會子正趕著過來,也都有地方官分撥安置呢!萬歲爺,外頭風光好!只可惜劉老中堂下諭,除碼頭外一律不許鳴放爆竹,要不,連宮裡都早熱鬧起來了。”

  “你不能議論劉統勛。”乾隆聽王八恥口風間對劉統勛略有不滿,他是在這上頭極精細的,立即挑剔出來,一邊向行宮正殿走,又問:“朵雲等人怎麼安排?”“是奴婢再不敢議論。”王八恥小心翼翼趨步兒跟著,陪笑說道,“朵雲,還有欽巴卓索欽巴莎瑪爺女坐一條船,和護衛御駕的太湖水師一道兒。禮部的人說他們沒身份隨駕,朵雲還是個犯人——”他沒說完乾隆便一口打斷了:“誰講朵雲是犯人?欽巴父女也不是‘父女’,莎瑪是蒙古台吉的女兒,卓索是宰臣你懂嗎?一個是格格,一個是藩國外臣輔相——叫人傳旨,他們是客人不是犯人,他們的船安排在太后的座艦後邊!”

  正說著,乾隆閃眼見秦媚媚拎著幾包藥從外院進來,正在後退側身避路,因道:“你給皇后抓藥的麼?皇后今早進膳怎樣?”秦媚媚看樣子也是沒睡好,臉色黃裡帶青,微微嘶啞著嗓音說道:“主子娘娘昨晚犯了痰喘,一夜沒睡安,今早叫了葉天士進去看了。葉天士說是受了驚或生了氣,脈息也不好。葉天士就開了方子,叫急煎快服,先鎮一下喘……”“受驚生氣?”乾隆停住腳步,詫異地道:“昨下晚離開時她還精神開朗的呀!晚間有人伏侍不周到,惹她生氣了麼?”秦媚媚道:“娘娘晚膳時還有說有笑的,因葉天土坐船暈船坐轎暈轎害怕騎馬,還說了他這人毛病真多,叫奴才連夜去揚州府給他弄頭毛驢,騎在岸上跟船走。奴才出去一個時辰回來,彩雲她們幾個就說娘娘身子不好,身上熱,喘得臉通紅。問了問幾個丫頭,說是晚膳後祭觀音,娘娘說要到院裡散步,默誦大悲咒,只帶了墨jú一個人。出去走了一遭回來氣色就有些泛cháo紅,頭暈心悸。問墨jú也沒問出個子午卯酉。娘娘自己也說沒有受驚受氣,方才葉天士給她手上扎了幾針,略定住了點,用了這劑藥,葉天士說要瞧瞧病勢,才敢說上路的話呢!”

  乾隆頓時怔住。耳邊聽遠處細微嘈雜的人流涌動聲,夾著瓜洲渡方向零零星星的爆竹響聲,此時行宮外不知多少官員百姓翹首企盼,要瞻仰帝後回駕盛儀風采!他自己要接見大臣行跪辭禮,又要扶太后鑾輿出宮上轎。這樣的景運大典,也斷沒有中止的道理。他心裡一陣發急,還是頭一回覺得捉襟見肘,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沉吟片刻,舒了一口氣說道:“你傳旨給葉天士,不拘用甚麼法子,要讓皇后能支撐一會兒,上船再緩緩調治。傳旨百官一體周知,皇后鳳體欠安,各官眷免予參見,由那拉氏代皇后和朕扶太后鑾輿。太后那邊由朕親自稟告。嗯……需用甚麼藥,叫葉天士開出細單,裝船隨行,叫陳氏過去隨皇后伏侍。朕這就要出去,你去告訴皇后安神定性,萬不可急躁,從她鑾輿出來順利上船就是大禮告成,一切有朕,不必心裡慌張。”他從懷裡取出表看看,又補了一句:“離辰正時牌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要快。”說罷便向外走,王八恥小跑看到垂花門外高喊一聲:

  “萬歲爺啟駕了——!”

  頓時便聽鐘鼓之樂大作。乾隆徐步跨出垂花門,這才知道一夜之間正宮正院已經全然換了面貌。從垂花門逶迄斜向東南居高而下的石甬道邊,移來不計其數的盆花,月季、玫瑰、百日紅、水仙、東洋jú、西番蓮、夾竹桃、春海棠……左手一帶萬花叢中用萬年青擺布成“萬壽無疆”式樣,碧綠青翠油潤欲滴,右手一帶全用小葵花盆嵌在花間,繪成“丹鳳朝陽”圖畫,都有四丈余余闊。融融艷陽中,花海一直漫漾到正殿大院西偏門,萬紫千紅鮮亮不可名兆。甬道兩邊是二十四名當值侍衛,一個個挺胸凹肚按刀侍立,釘子般紋絲不動。六十四名太監早已列成方隊兀立在垂花門前,見乾隆出來,王禮一個手勢,太監方隊抽絲般列成兩行按序沿甬道徐徐而出。黃鐘大呂之中,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she、應鐘各按節律悠揚沉渾而奏,守在正殿西側門的供俸也是六十四名,齊聲莊肅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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