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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心克配天,玉瓊蔚灰得氣先。彤廷臚唱宣,四海共球奏天寰。珠斗應璣瑢、金鏡朗、麟鳳騫,人間福景全

  樂聲中乾隆款步而行。這樣的丹陛大樂,他向來十分留心的,但此時卻有點神思不寧,聽到兩處節律不合,站住想說甚麼,又接著往前走,心裡只是惦記皇后,臨離江南百官萬民送駕,將成大禮之時,她突然犯病,這太不吉利了!昨日精神健旺,一夜之間能受甚麼驚氣引發疾作?久病纏綿,忽然見好,難道是回光反照?……胡思亂想間已經走過那片花海,從正宮西側門踱進丹墀之下,兀自神情迷惘。聽得王八恥抖擻精神“啪、啪、啪!”連甩三聲靜鞭,鐘鼓絲弦之音嘎然而止。乾隆方神思歸舍,定神看時從正殿丹墀階下一直蔓向東南儀門,臨時設的品級山兩側早已站得擠擠捱捱都是趕來送行的官員。從孔雀翎子珊瑚頂到素金頂戴黃鸝補服依次按序由近及遠,都是簇新的官袍靴服,在暖融融亮晃晃的日影下燦爛放光,見他出來,馬蹄袖打得一片聲山響,黑鴉鴉伏地叩頭高呼:

  “乾隆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掃視了眾人一眼,只點頭“嗯”了一聲,這裡居高臨下,他的目光透過伏跪的人群和兩廂偏殿向外眺望,行宮外運河一帶蜿蜒碧水上已是泊滿御舟,黃旌龍旗彩樓銜接,象煞了是一條臥在行宮外巨大的黃龍。夾岸桃李競芳,黛綠粉白林間樹下,每隔數丈都搭有彩坊彩棚也都是披紅掛綠,結著“皇帝萬歲”“太后千歲”“皇后千歲”各色幔帳,中間紛紛如蟻的人都依地勢或疏或密夾岸游移,已是一片涌動不定的人海……他滿意地收回目光,近前幾位大臣,一個是莊親王允祿為首帶著大阿哥永潢、病骨支離的三阿哥永漳,還有一群黃帶子近支宗親跪在左手,右手為首的是軍機大臣。因見劉統勛也在,乾隆怔了一下,竟上前一步親自用手去挽,笑道:“特特的有旨給你,徑直上船,不必陪朕的,怎麼還是掙扎來了?——扶劉公到廂房休息!老三身子骨兒不好,也去暫歇,離著發駕還有一個時辰呢!”說著,早有幾個太監過來扶了二人去。乾隆目送劉統勛進了東偏殿,這才轉過臉來,輕咳一聲道:

  “諸臣工!”

  滿宮中官員低垂著的頭立刻又向下伏了伏,偌大的庭院裡頓時寂靜得一聲咳痰不聞。

  “朕郎將迴鑾北京。”乾隆說道。這是臨別訓詞,未出北京已經打好了腹稿,如此莊重場合,每個字都要原話載入詔誥,又要文藻毓華,又要能聽得懂,又不能象背誦文章,因此說得很慢,“朕法聖祖之法,以孝治天下。江南督撫等,以該省紳耆士庶望幸心殷,合詞奏請南巡……仰稽聖祖仁皇帝,六巡江浙謨烈光昭,允宜俯從所請,恭侍皇太后鑾輿南來。朕巡幸所至,悉奉聖母皇太后游賞,江南名勝甲天下,誠親掖安輿,眺覽山川之佳秀,民物之豐美,良足以娛暢慈懷。南巡以來,朕軫念民依,省方問俗,不憚躬勤鑾輅。江在地廣人稠,素所惦念,其官方、戎政、河務、海防,與凡間閻疾苦,無非念存一意,而群黎扶老攜幼夾道歡迎,交頌天家孝德,慕仁慕恩之情浴化彰明。”他頓了一下,突然一個念頭驀地生出來:講孝道,巡省官方體察民情,無論寫到哪本書上都是堂而皇之的體面事,然而這次實是親眼所見,化的錢是太多了,“萬家膏腴奉一人”這個名聲不能擔當。但原來打的腹稿里沒有顧及到這頭話說,要現編現說,因更放慢了語調,悠悠說道:“朕擇吉臨行之前屢屢降旨:前往清蹕,所至簡約儀衛,一切出自內府,無煩有司供億。徇來視察,仍有過於崇飾之嫌,浙閩之地過求華麗,多耗物力,朕甚弗敢,已經降旨申飭……”乾隆講著,倏地又想起竇光鼐,在儀征以頭撞槐血流被面搏死一諫,不就為的自己這個“見識”?

  望著宮外浩大的恭送迴鑾儀仗,結彩連綿團錦十里的場面,乾隆的心忽然亂了,原來預備的訓詞,現編的誥諭一句也想不起來,怔著不言語,紀昀尹繼善和跪在第二排趕來送行的幾位外省督撫,聽著突然沒了聲音,下意識抬頭看時,被乾隆一眼看見王稟望,二人四目相對,王稟望忙低伏了下去。乾隆的目光幽地一閃,轉眼回頭尋卜義,卻一時尋不見,便看紀昀。紀昀方才在外宮候駕,見王稟望也翎頂輝煌列班等候,心裡已是詫異,見乾隆盯自己,略一定神,已明白卜義傳錯了旨意!他心頭猛地一提吊起老高,驀地出了一身冷汗,十指變得冰涼,緊緊纂著,卻不敢迴避乾隆的目光,臉色煞白痴望著乾隆腰間的臥龍袋。

  “朕來江南觀閱風俗體察吏情。”見眾臣子已經覺出異樣,相互交換目光,剎那間乾隆鎮定下來,就有天大的怒火,此刻送駕大禮,萬不能妄動無明。游移著目光,已經完全撇開文謅謅的訓誥文詞,說道,“江南百姓傾心沐浴聖化感恪君恩共慶舞鶴昇平,踴躍感戴之情隨處可見,可見官吏平日教化有方,辦差尚屬努力。一枝花巨匪殄滅,渠魁蔡七就擒,俱是兵不血刃,劉統勛劉墉父子功勞固不可沒,但若吏治毀敗治安不靖,焉得如此順利?朕觀‘以寬為政’之道成效顯著,甚慰中懷。”他咽了一口唾液,“但‘以寬為政’並非放縱弛政,吏治整飭斷不能一日疏忽。乃有身為朝廷大員開府封疆朕所倚任之重臣,行為卑污貪瀆婪索肥己病民誤國之徒,爾自思量,朕之手創盛世,豈容爾隨意作踐?即科道州府諸縣守令,食君之祿牧愛一方,亦應中夜推忱捫心自問,朕方燃燭勤政不遑寧處,寧臣子宴樂游悠,縱慾享樂之時耶?”這一頓訓詞說得鏗鏹有節擲地有聲,前頭已經聽“懶”了的官員們被一下又一下的話語敲得悚息營屏心中顫慄。聽得遠遠西邊隱隱傳來細細鼓吹樂聲,乾隆便知太后鑾駕將到。他放緩了語氣,勉強一笑,說道:“朕別無叮嚀告誡,回京自然還有恩旨。諸臣暫跪,十六叔陪朕去接慈駕。”

  聽得大氣也不敢出的官員們悄悄透了一口氣。

  ……泊在瓜洲渡口的御舟一滑,啟動了。從送駕碼頭沿運河北上,足足走了兩個時辰才駛出夾岸歡呼的人海,乾隆一直站在艦中黃龍大纛旗下,身後設的御座挨也沒挨。倒退著的如蟻人流,紛華迷亂的彩坊,青鬱郁如煙柳堤和萋萋芳糙上點綴的野花……無限春光好景,他都沒有怎樣留神觀賞,心中只覺得一陣迷惘一陣惆悵,一時想到陪太后和皇后在靈隱寺進香,又轉思在廿四橋觀賞夜月,從儀征觀花和汀芷會面又悠然思及桃葉渡和一枝花邂逅傾談,走馬燈似的轉換不定。隨著思緒,臉上時喜時悲。只偶爾一個醒神,轉身顧盼微笑向岸上搖手致意而已。直到港汊已盡,運河直北而流,岸上沒了人,他才覺得兩腿站得膝間發酸,才聽王八恥在旁道:“主子,也好歇歇兒了。從沒見主子站這麼一晌的……”

  “唔?唔……”乾隆憬悟過來,除下頭上的蒼龍教子緞台冠,肩上的海水cháo日瑞覃也解下來遞給太監,一頭往艙里走,轉臉看見卜義站在舷邊傻呵呵看岸邊景致,頓時陰沉了臉,卻沒言聲——進來逕自坐了窗邊,由著宮女沏上了茶,抽過一份奏摺看,是勒敏的請安摺子,醮了硃筆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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