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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場就設在公所正院天井裡,大門緊封,院裡各房一律沒有點燈,只有議事廳階前桌子上擺著兩枝蠟燭。近二百衙役從沒有見過這種陣勢,都預感要有甚麼大事,黑鴉鴉一片齊整站立,連咳痰也都小心翼翼。一片寂靜中,福康安劉墉並肩在前,側旁葛逢春相陪,黃富揚人精子都是氣字軒昂按刀隨行,腳步橐橐步進天井。人們本來就忐忑,本來就岑寂的院落一下子變得一片肅穆森嚴。見葛逢春當案立定,眾衙役一齊打下千兒,“給葛太爺請安!”

  “諸位請起!”葛逢春雙手據案,燭光從下往上照,嘴臉倒影顯得異樣可怖,沙啞著嗓子說道:“今晚有特大案子要破!我不多說甚麼。現在向大家紹介:這位是太子少傅劉公諱墉大人。這位是乾清門侍衛,我葛逢春的主子福康安爺。他們是萬歲爺欽點巡閱使,也就是欽差大臣,有先斬後奏之權!”說罷一回身,“啪啪”打了馬蹄袖,雙膝跪下叩頭,說道:“請二位大人,請主子訓話!”說罷,起身侍立在側。

  劉墉向福康安一點頭,向前跨出一步,黑紅的臉膛在燈下閃著釉面一樣的光彩,嗓音沉濁渾厚,說道:“朝廷嚴旨捕拿的一枝花餘黨,慣匪蔡七,就隱藏在棗莊近鄰的蔡營。今晚要一舉捕拿……”

  他這句話一出,衙役們便是一陣不安的騷動。劉墉雙手虛按,又靜了下來,“軍事上布置,由福大人全權主持,從現在起,你們是野戰編伍。這是我說的第一條。第二,豐縣大堂軍隊已經秘密開到,北路東路通蒙山道路已經封鎖。我們是南路,由我們主攻。務必將這一百多名土匪一網打盡,務必將蔡七緝拿到案!第三,要有軍紀,儘量少傷無辜良民,趁火打劫豪奪民財、jian宿民婦者,格殺勿論,窩藏匪盜人家,拒不投誠的,一律格殺!現在請福大人訓示!”

  “我已經殺掉了葛太爺的女人和一個長隨。”福康安也跨前一步,按劍說道:“因為他們通匪!你們葛縣令早有舉發,他大義滅親,舉發有功!”他頓了一下,冷冷掃視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又道:“敵人,不到二百。豐縣大營出動三千,斷路合圍。可以說蔡營現在連只耗子也跑不出去。你們葛縣令是個有為有守有志有節的好官,特地請命為前鋒主攻,也是想給諸位掙一份功勞的意思。這個意思好不好呢?”

  “好!”

  “不象軍隊!重說——好不好?”

  “好!!”

  福康安嗯了一聲,頭一偏命道:“抬上來!”

  眾人噓眼看時,先是兩個人抬著個端飯用的條盤,條盤中並排放著葛氏和張克家兩顆人頭,葛氏不論,張克家是衙門裡人人相熟的,如今一片血肉模糊放在案下,死人眼瞪得溜圓,煞是嚇人。

  “我在棺材鋪定了二百口棺材!這一仗打壞了,就照這樣子每人一口,軍無戲言!”福康安又開始遊走踱步,“狹路相逢勇者勝,只要膽大敢殺人,此戰必勝!”他嘴一呶,人頭已被撤下去,接著又抬上來兩盤,上面蓋著紅綢,卻不知是甚麼物事,福康安一把將綢布扯掉扔了,只見燈燭下兩個盤子裡新包的餃子樣密行排列,都是鋥明噌亮白花花光灼灼的台州銀元寶,晶晶瀅瀅閃閃爍爍耀人眼目。衙役們一下子都直了眼,下頭一片竊竊私議:

  “呀,銀子!”

  “這麼多的……”

  “是九或七八大的足紋,嘖嘖!”

  福康安格格一笑,說道:“大家眼力不錯。這是銀子,乾乾淨淨的庫銀,是發給大家壯行色的,每人五十兩,是你們跟我福康安一夜賣命錢——戰勝回來,每人還有一百兩賞銀。生擒蔡七者一千兩,中等頭目五百兩,每個俘虜再加一百兩。陣亡傷殘按軍功條例加倍賞銀,勒石鑄名立在縣衙門內!我不心疼銀子,你們心疼命不心疼?”

  “不心疼!!!”

  “好得很嘛,這才象個生力軍模樣!”福康安說道:“發銀子,每人一份!每人二斤熟牛肉、半斤酒、一葫蘆水——”他看著表,“限三袋煙時間分發完畢!”

  ……半刻時辰之後,這群人已被鼓動得滿心殺機,從頭到腳裹扎得利利索索,佩刀快鞋裝備停當,福康安一把撤掉桌上蠟燭,暗中喝命:“開拔!”二百餘人都從公所後門列隊出發,暗夜裡,如一條婉蜒遊行的黑蛇直趨北方,關帝廟的大炮已經裝車,黑魅魅地停在路上等著,還有兩輛放著繩索鐐銬木枷火把諸類雜物,略一接頭毫不滯留,待到蔡營村口約百步之遙,約莫也就用了半個時辰。福康安相了一塊高地,一邊命人迅速架炮,一邊問:“艷春樓的鴇兒來了沒有?”

  說話間人精子已帶過一個女人過來。劉墉不等她說話,劈頭便問:“蔡七住的胡家大院,在哪個位置?”

  “回回回……老爺!”不知是冷還是怕,那女人象得了雞爪瘋似的抖著手指定村東一個院落,“就就是那那那個院子……”福康安想了想村落地圖,點點頭,喝命:“對準那院子,用石頭加固,填炮彈裝藥——第一炮一定給我打中那院子,三炮之內轟坍他的院牆!”那鴇兒一下子唬得癱跪在地,連連求告:“大大大老爺……手下超生……我我我還有有有十幾個孩子在在在裡頭……”福康安道:“你給我禁聲!毀你多少賠多少,再敢叫嚷立地正法了你!”

  劉墉在旁扯扯福康安衣襟,下坡到背風地里說道:“是不是先喊話讓他們投誠,然後再攻?裡邊還有二百多戶人家。”福康安在暗中看不清臉色,沉吟了一會,說道:“呆會兒這邊點火,棗莊放焰花,北邊軍隊點火把合圍。沒有安排先喊話,還是讓我的大炮先說話吧!蔡七在這裡窩藏幾個月,莊裡人要不受他的銀子,怎麼會連點風聲都不露出來?——大炮響後,讓葛逢春喊話,讓良民協助拿賊!”一邊回頭問“炮架好了沒有?”上邊人回說:“架好了!一炮打不中這賊窩子,爺您宰了我!”

  福康安晃著火摺子看看表,仰天遙望滿天星斗。這真是個晴朗得再不能晴朗的夜了,整個天穹象塗了一層淡墨的青石,密密麻麻連連綴綴的繁星中斜亘著靄霧一樣的銀河,灼亮幽暗不一的星星時明時滅互應著無聲眨眼。近處荒野該冢上的春糙影影綽綽,在料峭的風中時起時伏。葉片被星光鍍了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銀輝。只有北邊遠處高地錯落的蒙山崗巒余脈,那一大片黑沉沉死寂寂的村落壓臥在地下,顯得有點陰森。福康安道:“還有一刻。我心裡也不安呢!阿瑪說,打仗最叫人心煩著急的就是這時分了。北邊不知布置行動得怎麼樣了,他們放三顆起火預告,手令里寫過的嘛……”

  “四爺四爺!”站在坡腰的人精子突然興奮地大叫“起火了,北邊的起火了!”

  福康安劉墉渾身抖擻,幾步攀上炮位,果然見北邊三個殷紅的點,第一個在下落熄滅,第二顆也在頂點拋下,第三點甚是明亮,悠悠然,上升得很慢了。福康安剛說了句“點火通知棗莊”,但聽棗莊方向疾雷般轟鳴一聲,沒有起焰花,倒象是響了一聲悶雷。接著一團極亮的火光傳來,暗夜裡遠遠看去,象是誰家失火了的光景。劉墉一陣慌亂,連問:“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福康安大聲喝命:“把篝火給我點起!”三堆潑滿了油的篝火轟地燃起,暗紅的火焰一衝丈余。幾乎同時,棗莊上空一個“福壽萬年”、一個“天羅地網”、一個“桃花春艷”三筒煙花齊升而起,頓時滿天異彩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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