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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雨夜走泥濘路經驗。

  劉墉默然了一下,說道:“揚州關防是水旱兩路並重。旱路布置和南京一樣,善捕營官宿衛,內中隨駕二十名待衛,城內是揚州府和揚州鎮守使衙門負責,城外由南京總督衙門調了兩棚綠營,福建將軍行轅也是兩棚,分成兩層,各不統屬在城外兩層布防。太湖水師調來一個協鎮指揮,三百艘划艇歸他指揮,水手三千,布置在瘦西湖和各水汊港灣。尊父親的令,全部水師一律扮作民船,入城軍士都是暗哨。吳瞎子住瓜洲,負責制約糧鹽兩漕,青紅二幫;黃天霸的七徒弟黃富光原就是吃揚州地面的地棍,和現在揚州碼頭龍頭陸金生拜了把子,黑道傳令皇上南巡期間只准小竊,不准格打械鬥橇門別鎖入戶大盜——黑白兩道其實都走通了,皇上安全可說是不會出大差錯的。”

  “我聽著也罷了。”劉統勛在暗中滿意地點點頭,口氣卻枯巴乾癟,沒半點表彰的意思,“怎麼魚登水告訴我,他衙門裡還拿到二十多個無業游民一一在行宮附近窺探?”劉墉一聽便笑了,說道:“水師也拿有漕幫的人,幾個碼頭也拿有洪幫的人,黃天霸的十太保還被青幫捆了一繩子——這是防區界劃邊緣常有的事,都是護駕的,都要爭功勞臉面,各道又不相統管,自己人拿了自己人,鬧出笑話兒——這是兒子的責任,這陣子都忙到協調各路人馬上去了。”劉統勛問:“蔡七的下落呢?還有林慡文?”

  劉墉輕咳一聲,低頭思付片刻,說道:“蔡七是個土匪,岳濬在沂山剿了幾次,山太大,山洞也多,當地百姓有的自己就是暗匪,有的通匪,幾次攻破寨子連個匪毛兒也不見。招安給他個縣尉,照樣暗地作案,吃館子嫖堂子無人管束得了,後來索性砸了縣庫攜銀逃亡,投奔了易瑛。現在這個無主遊魂劫了兩次漕船,又砸鹽船,只弄了些吃的,銀子只搶到不足三十兩,青幫的人尾追,已經又逃回山東,迷失了蹤跡。昨日快報遞過來,有人在微山湖見著了他,我已知會山東臬司速查速報,在微山湖四匝布網捉拿。林慡文不在其中,他有妖術,能撤豆布疑兵,布道傳法施藥,在台灣很能蠱惑人心。山陰縣令其實已經拿住了他,檻車解往南京,路過惡虎灘,無端的漲大水,沖走了押解的衙役兵士,被他從容破檻而出不知去向……”他低眉沉思,語氣沉重地說道,“一技花餘黨胡印中、雷劍沒有捕獲,兒子心中不安。現在不怕他們活動,一活動我就知道了,耽心的是這幾個惡逆年紀都很輕,潛伏待機就不好辦。”

  “你雖然現在還是微未小員,皇上特簡直拔,其實是拿你當大員使用的。”劉統勛緩緩移動著步子,望著塘中蕩漾不定的雲影浮光,聲音顯得暗啞沉重,“能慮到賊人‘潛伏待機’,這有點眼光了。皇上御極‘以寬為政’是甚麼意思?就是滋繁生業,一是太平,二是富庶。這兩條自盛唐至今,都是登峰造極。不錯,如今是盛世,也可說是極盛之世;隨之而來的,怠墮yín佚荒唐敗壞也是前所未有!你是讀過二十四史的,文景之治而後是甚麼?王莽之亂!開元之治而後是甚麼?天寶之亂!可以鬆懈的麼?皇上即使南巡——這本就是大局——大局套小局武備文事凡百政務,每天還要料理六七個時辰,傅恆阿桂紀昀尹繼善還有我,哪個不是累死累活,你說尹繼善,現在他通宵失眠,強支著場面‘瀟灑’。君相晝夜不息處置國務,為的甚麼?就是維持這個局面,使‘潛伏待機’之徒無機可乘!你勸我休息,不但我不受,我還要命你學習阿桂傅恆——我爺們世受君恩,不敢休息啊!”

  劉墉聽得心裡一陣陣緊縮,又一陣陣發燙,沉重地說道:“兒子明白了。孫嘉淦病重,兒子去探望,病榻上喘息著說,最怕兒孫不肖,變成不堪一擊的紈挎之徒……如今富窮懸殊太大,是無藥可醫的隱患;田土兼併太厲害,也是無藥可醫;甚至兒子想,吏治糟污不堪,貪官污吏似乎也是前赴後繼,斬不盡殺不絕!紀公說這也是‘野火燒不盡,惡風吹又生’!再下去就是政以賄成,宋明亡國殷鑑不遠,思之令人不寒而慄……”“政以賄成現今已經有了苗頭。”劉統勛在暗處,只能看見他蒼老的側影,說不清是甚麼口吻,“地方官想為任上辦點實事,光明正大的辦竟不中用,塞錢走路子鑽刺大員走好友同年的門子才成。不過,眼下幾位軍機大臣似乎還沒這個病。皇上很器重你,你要在修德上多用點心。一味在辦案上用功夫,不讀書不養氣,就會變得庸祿瑣屑。講句功利的話,至多你就算個循吏而已,豈是丈夫抱負?”劉墉聽著聽著,已知他端起父親身份,忙躬身道:“兒子記住了!”

  “你也不容易。”劉統勛看著兒子已經微微駝起的背,輕輕嘆息一聲,“你職位太低,指揮著許多比你官爵高得多的人。皇上幾次要升你的職銜,是我擋了——這不是我矯情,官升得太快,你本就樹敵甚多,更易成眾矢之的。你能事事辦得周全?你如今情勢,暫且處於低位多辦差使,於你有好處——你比不得福康安,落糙就是富貴根基。我看福康安也是好的,只是性躁些,聰明是聰明絕頂了,一個小心快牛破車,二是懂得謹慎始終就好了。這話也是對你的告誡,明白麼?”

  “明白,兒子明白。”

  “福康安就要回京了。”劉統勛道:“你這邊布防各項差使,交給范時捷——不許有疏漏!——你,還有黃天霸和福康安同路。”

  “福康安不是已經入值當差了麼?”劉墉驚訝地問道:“再說,兒子這邊熟手差使,怎麼也隨著回京?”

  “你位份太低,兒子。”劉統勛兩眼瞳仁閃爍著,止步望著周圍一片模糊景致,“位低而權重,要懂得韜晦,讓些功勞給別人,才稱得起個雍容大度——一路跟福康安,他有觀風巡閱的差使,你能幫著他些,自己也得歷練。我已經委婉寫信告訴了阿桂。阿桂奏准皇上,調你回京查辦圓明園監工盜料私賣案子。你不要小看了阿桂年輕,又是滿人——了不起的讀書人,一點就透的聰明人呢!”他突然覺得自己嘴碎,有了點張廷玉的味道,頓時打住,警覺地想:說這些做甚麼?我今個這是怎麼了?繃緊了嘴唇,冷冷說道:“就這些話,你好生在意。”

  前面是一帶花蘺,叢生的月季刺玫編成人來高的花洞,蜿蜒圍了池塘半匝,穿過去,便離進入花園的月洞門不遠了。此刻月輝稍明,疏落的月季枝條上掛著未化盡的殘雪,被月光鍍了一層銀灰色,象被誰用濡了水又蘸了水銀的筆,大寫意勾勒了幾筆,灰的褐的白的褚的各種色調毫無章法卻又天然混成遠近錯落交織在一處,模糊神秘,令人愈想看真切愈看不清楚。劉統勛便不再向前走,默默踅返身來,順原道往回走。至月洞門口,不無留戀地掃視一眼花園,自失地一笑,說道:“我在你這年紀,最喜愛這樣的夜色的。月光太明亮,反而不得。”一眼見犬吠挑著一盞西瓜燈站在門內迎候,狗娘養的也陪站在旁,嘆了口氣道:“不要過來侍候了。回去側房裡歇著吧。我也要早點歇息,明日早晨不要過來請安,白天一整天我都在這,你過來我還有話仔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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