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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劉墉忙躬身道:“不過孩兒不能在這裡過夜。黃天霸還在孩兒館院裡等著:孩兒回去還要有所布置。”

  “去吧,去吧!”劉統勛甩手伸欠了一下,踅身向上房走,又回頭吩咐一句,“明天可以晏起一點……”

  劉墉一直目送父親背影消失在二門後,這才轉身出了劉統勛臨時官邸。向南兩箭之地,又踅進西向小道,座北朝南一個小四合院,便是他的館地。一進門劉墉便是一愣:不但自己住的上房燈燭輝煌人影幢幢,兩廂黃天霸和他徒弟十三太保的住屋也都燈火明亮,連門房東側的大廚房也亮著燈,似乎在燒茶,熱氣騰騰順門裊裊而出。黃天霸在上房早瞧見劉墉進來,忙挑簾出來迎接,謙卑地打了個千兒,稱呼卻仍是老稱呼,“少老闆回來了!標下恭喜您吶!”接著他的徒弟都從各房過來,賈富春打頭,以下朱富敏、察富清、廖富華、高富英、梁富雲、黃富光、黃富宗、黃富耀、黃富祖、黃富威、黃富揚共十二人依次排序在天井站定。黃天霸為首,一齊向他躬身施禮,一個個也都眉開眼笑面露喜色。劉墉不解地問道:“快四更天了吧,怎麼都沒睡?我們日日見面,怎麼鬧這麼一出?”

  眾人都笑而不答。劉墉正自懵懂,福康安已從上房挑簾出來,還有兩個小蘇拉太監一邊一個掌燈,徑在滴水檐下站定。福康安戴著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頂戴熠熠閃爍,八蟒五爪袍子外套白鷳補服,踏著靴子穩穩站著,一本正經說道:“皇上有旨——劉墉跪聽!”

  “臣——劉墉!”劉墉萬萬沒想到這個辰光還會有旨意給自己,思量方才眾人光景,絕不象是壞消息兒,饒是如此,仍猝不及防一陣心慌,提了袍角跪下伏地行禮,心中兀自卜卜直跳,“——恭聆聖諭!”福康安嘴角掠過一絲孩子氣的微笑,故作莊重從太監手中取過聖旨,徐徐展開讀道:

  皇帝制日:元首明股愛良,社稷福祥也。爾劉統勛,劉墉父子佐朕理治,忠勤公能,素為朕所深知嘉許,且為內外臣工所同仰,即閶閭衢巷野老百姓道路共知。惟爾父子份屬同僚公私一體,朕屢欲特簡升擢劉墉,劉統勛皆引迴避之論代其子劉墉遜功謝辭矣!朕思國家論才制度,惟公惟義耳,豈得因統勛為朕重臣乃掩其子之功?然統勛忠敬真誠,朕素稔於胸,亦不欲過拂其意。今著福康安宣旨,劉墉著加兩級,晉太子少保,賞禮部侍郎銜,仍在刑部讞獄司暫任原職。即以巡風觀察使,與福康安閱查安徽、河南、山東、直隸諸省吏情民政,俟朕返京後引見述職。欽此!——此旨抄發軍機處諸大臣曉知,並各省總督巡撫將軍提督,吏部存檔。御筆又及!

  劉墉伏地靜聽福康安琅琅頌讀,只覺得胸中氣血涌動,五內俱沸。此時憶起自一技花劫奪皇綱以來,自己受命隨父破案,驅馳數省,潛伏南京,側身於江湖黑白諸道,輾轉在一群官高權重的貪官污吏之中,無晝無夜辛勞辦差,種種委屈、疲憊、心倦神勞,種種沮喪無奈……都在這一道旨意中融化消散。細思乾隆這些話,竟比自己暗夜反側自訴胸臆還要堂皇貼切溫厚情深。福康安沒有讀完,他已是淚流縱橫,哭得軟倒在地,哽咽不能成語,說道:“臣……臣何敢當聖主如此眷愛,惟……惟有粉骨糜身……忠勤報主……繼……繼之以死而已……臣謝……謝恩……”

  “崇如,旨意已經宣讀了,請起。”福康安沒有想到這道旨意會引得劉墉如此動情感傷,原先還微笑,見他伏著身子癱軟得竟一時不能起身,忙將旨本遞太監手中,下階挽起劉墉,說道:“這是曠世恩典,天大的喜事嘛,該歡喜高興才是。怎麼這模樣兒?……說句心裡話,我真羨你。老延清公放手督責你辦差,有這個展才的用武之地。二十五歲,由進士而翰林、而主事、而觀風使,六品官當了東宮少傅,全憑自己真才實學做得來,一點也不沾父親的光,誰個不服?”他突然想起母親,真有點老母雞翼卵護雛似地“維持”自己,說了句“我額娘……唉……好在這口衝出四合院,我也‘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這一路走,咱們一邊散心玩兒,一邊實辦幾件事,跟你好生習學習學……”

  劉墉已經恢復了平靜,聽到“一點不沾父親的光”,又聯想到父親的話,自己追捕易瑛、火焚觀楓樓一舉殲滅,要招多少人妒嫉?查處高恆錢度兩案,扳倒一個國舅兩個侍郎,都是舉朝聞名的紅極要員,其中勾扯絲連,明的暗的得罪了多少惹不起的人物。果若論功賞職,不啻於被推進一群餓狼之中任人撕咬!真的明白這一層,劉墉不但對父親的舐犢之情更其切膚感受,就是那份宰相度量城府之深也使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聽福康安感慨謙遜,忙拭淚笑道:“瑤林少年英雄豪情壯志,正是公謹當年英姿煥發之時!兄痴長几歲,自思是個庸祿之材,只是個以勤補拙罷了,怎麼能和您比呢?”福康安只是笑,隨劉墉進屋落座,對黃天霸道:“就是我方才告訴你的,既然都布置妥當,就照你的主意,老朱掌總兒,富光負責協調這兒的江湖朋友維持局面。皇上在南巡期間各處太平,大家的差使也就算辦好了。江南和北方不同的,富庶是不用說了,一是離北京遠,二是各類工場作坊多,工人多、行幫多,三是和外洋來往多,jian詐屑小之徒容易串連鬧事,有些不明事體的讀書人還在那裡妄分華夷滿漢之別。不出事則已,出事就不是小事。”

  “是,福爺說的標下都記明白了!”黃天霸永遠是一副謙恭裡帶著自信的模樣,“少老闆——不,劉少傅已經幾次會議,和爺教訓得一樣。這次皇上如天浩蕩之恩,破一技花案子按野戰軍功記賞,並不單為拿了幾個賊,也是皇上期望我黃家一門在江南多為朝廷分憂!這是劉太傅少傅的抬舉,也是眾弟兄子弟幫襯得力。他們——”他指著手下十二個“太保”說道:“最小的也敘功進了千總,我家老爺子聽說我封了車騎校尉,在祠堂給祖上上香,自古鏢行藝館人家,這是江湖上從沒有過的榮耀!要是辜負了皇上大人這份重恩,叫我黃家一門斷子絕孫。爺,您只管放心!”他頓了一下,又道:“我思量了一下,除了我跟爺們,帶上黃富揚,他武功不是頂尖兒的,但江湖上趟得熟,心思也靈動些,一路照應也方便,二位大人看成不成?”劉墉便看福康安。福康安問道:“哪個叫黃富揚?”

  站在隊未的一個黑瘦矮個子應聲而出,卻是一臉痞子相,窩鼻稀眉擠巴眼兒,伶伶丁丁渾身帶著利落又有點狠瑣,似笑不笑說道:“標下就是!請福爺訓示!”“很好!”福康安笑道,“有點時遷的形容兒,偷雞摸狗的勾當恐怕少不了。一邊和易瑛打,一邊號啕大哭的,就是你吧?”黃富揚眨巴著小眼笑道:“爺眼力不差。小的江湖外號就叫賽時遷,偷東西本事江南第一字號,本就是個賊出身。不過如今作了官,已經改邪歸正!”說完近前給福康安打個千兒,順便拽拽他袍角,咻著氣兒笑道:“爺的袍子角兒沾了泥巴……”將手一舉,不知這骯髒瘦子甚麼手法,福康安腰間御賜的漢玉墜兒、荷包、袖子裡的一把金爪子兒竟都被他偷去!……福康安不禁目瞪口呆,黃富揚一樣一樣把竊物往桌上放,嘻皮笑臉道:“給福爺瞧個把戲,小的下不為例!”黃天霸沉了臉,斥道:“你賣弄甚麼?退下!”黃富揚一縮脖子答道:“是!再不敢了!”福康安呵呵大笑,說道:“好!就是你,跟我們一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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