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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福康安滿是稚氣的臉,虎虎有神的目光,劉統勛不禁點頭一笑,“真有點聞雞起舞的氣概,使人聞而忘俗!好,你有這個心志,我必定成全——告訴你,蔡昌本(蔡七)一枝花餘黨七個人已經逃往沂山觀波嶺,那裡原就有個匪寨,和他們早就通著聲氣的,有一百多個土匪,周匝各縣我已經下令堵截——這股子匪人已是窮途末路,把給你來剿如何?”“才一百多人?”福康安失望地一撮嘴唇,“那有甚麼折騰頭?”劉統勛聽著臉上已沒了笑容,說道:“慶復就是這樣想的,訥親也是這樣想——你這樣想,這個差使不能,也不敢給你了。這不是兒戲,不是玩兒的——你該問問令尊,十幾萬人馬打一個莎羅奔——全族老小只有七萬上下人,怎麼兩次敗北?”說罷,繃著臉輕咳一聲,丟下發愣的福康安逕自去了。福康安翕了一下鼻翼,想追,咬了咬嘴唇,一跺腳返回行宮,往軍機處來尋紀昀。

  這邊劉統勛背轉臉便是一個暗笑,打轎回到縣拱辰台附近專為自己安置的官宅。兩個太監早已候在門口,見他下轎,步履艱難顯得有點蹣跚,忙打千兒請了安,早上來兩個,一邊一個摻了他腋下——這都是自幼練成的把式,劉統勛覺得身子頓時一輕,腳下沒有飄忽之感,脛臂也沒有自己家人摻架時那種使勁著力的束縛意味,輕輕鬆鬆便進了正房臥室。裡邊三個太監也是訓練有素,安置劉統勛半躺在安樂椅上,一盆熱騰騰的水泡了腳,一個伏身給他洗腳,撩著水從小腿到腳趾細細按摩,安樂椅頭兩個太監,一個從項到下推揉擠擦,一個一把一把擰了熱毛巾給他揩臉,用剃刀細細刮臉剃頭,兩個太陽穴各扣一個火罐,又用銀針在印堂輕輕為他放了幾滴血……一時侍候完,劉統勛睜目起身,但覺通體通泰,心清目亮,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深深透了一口氣,問那為首的太監:“你叫甚麼名字?”

  “回大人,奴才本名汪聲亮。”那太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fèng,收著剃頭刀逼刀布呵腰兒道:“本來跟的王八恥老公公當徒弟,萬歲爺有回遇見問起,說‘汪聲亮’是狗叫聲,就叫犬吠最好,所以小人——大人叫小人“犬吠’也成,‘狗叫’也成。”

  劉統勛聽了不禁莞爾:“‘犬吠’還是雅訓些——願意到我府里辦差不?”犬吠陪笑道,“咱們這種人不算人,好比一條狗,養在哪算哪,沒個願意不願意這一說。告訴爺一句話,宮裡太監,要混不到直截跟主子主子娘娘眼面前差使,真連狗都不如——派出來跟大人,那是優缺。怎麼說呢?一者說比宮裡行動自便,主子少,一層一層的‘爺’也少;二者到底是萬歲爺派來的,有個小小不然侍候不到的,大人們總有個擔待,比宮裡上司客氣體恤得多,也不用吃大夥房裡黑心廚子的餿飯涮鍋水——在宮裡混得不成人樣兒的,還得不著到老爺跟前當差呢!”劉統勛邊聽他絮叨邊“嗯”,又問:“有誰來過沒有?”

  “來過一大起子呢!”犬吠身邊一個高條個兒太監道:“奴才上午打發了,說老中堂隨駕去了五十里舖,夜裡回來未必見人,請大人們明上午再見——是五六個淮北遭水了的州縣官兒。午間過後是少老爺來,請示甚麼事兒,奴才沒敢攆,只說老爺回來怕是很晚了。事體緊呢,晚上請爺過來,不然明早也成。少老爺沒說甚麼就去了。下午來了兩個,一個姓裴,是原先揚州知府,一個叫靳文魁,原是揚州城門領,都是已經罷了官待罪聽勘的,叫他們走,不走,叫吃飯,又說不餓。奴才沒法打發,只好由著他們,這會子只怕還在書房死等呢!”劉統勛問:“你叫甚麼名字?”“回大人,”那太監毫不在意地回道:“小人叫‘狗娘養的’——太監一律用賤名,這是皇上定的制度。”他指著其餘三個太監,“——他叫王(忘)本,他叫單(善)媚,他叫王(忘)恩——老爺隨意叫,阿貓阿狗的都無所謂。”他舔了舔嘴唇,神定氣閒地站住了身子。

  “真箇一群好東西!”劉統勛被這一串異樣新鮮的名字逗得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喃喃嚼念:“狗娘養的……哈哈哈哈……”幾個太監用慣了的名字,倒也不以為異,只陪著訕笑。良久,劉統勛才揩著笑出來的淚道:“好,就是‘狗娘養的’跟我吧,你們其餘的侍候屋裡差使——告你們一句話,我這裡管著天下刑罰,一錯就是人命關天;還有賑災河工土木興建,鑽刺打點想從這裡掏弄銀子的也不少。你們規矩著,我極好伏侍的,要和外官勾扯舞弊,劉統勛自己就是內務府大臣,連慎刑司也不用送,就地就處了你們!”犬吠、王本、狗娘養的幾個人忙不迭哈腰稱是:“老爺是今世包老閆羅,奴才們不敢胡為的……”劉統勛覺得此刻精神去得,便穿官袍,己是一臉正容,命:“帶我書房裡去!”

  一到書房劉統勛便是一怔,不但裴興仁靳文魁在,新任的揚州知府魚登水,還有四個道員知府衣著的官員都在。因為彼此不相熟,書房是臨時設的,既無書藉也無字畫,寒喧詞竭,都坐在木杌子上喝悶茶,再一細看,自己的兒子劉墉也在書案邊枯坐。劉統勛進門,站在門口吁一口氣,說道:“讓眾位久等了!今天太乏,回來歇息了一會才來見大家,恕我老病,就是抬愛我了!”眾官早已肅立相迎,沒口子一片聲遜謝“不敢”。劉墉搶出一步,恭恭敬敬打個千兒,小聲道:“給老爺請安!”劉統勛皺眉道:“揚州那邊都是你的責任,辦好差,我自然就‘安’了。無緣無故的,到我這裡做甚麼?請個安,就叫孝順了?”

  “回父親的話!”劉墉小心陪笑,說道:“兒子焉敢荒息公務?曉嵐公下公文叫兒子過來的。一是為揚州徵收圖書,幾家藏有宋版書的,聽聞張老相公偽三太子被殺,心存疑慮不敢獻書,竇蘭卿已經調離四庫修纂,叫兒子兼理差事,有話吩咐;二是從儀徵到揚州,車駕駐蹕關防也是兒子的差事。紀公叫兒子隨駕伺候,也好及時調度。還有蔡七的事、高恆產業清理的事,要請示父親。因此連著趕來,早飯都是在馬背上胡亂吃的……”劉統勛道:“馬背上吃頓早飯有什麼委屈你處?到上房等著——我見過這幾位大人回去再說!孫嘉淦的《三漸克終疏》上次說讓你背誦,仔細溫一溫,我還要考查你的!”劉墉喏喏連聲退了出去。

  劉統勛這才轉臉對幾個聽呆了的官員笑道:“興仁文魁,你兩個的事稍放後一點,就在這裡候一候。我把他們幾位的事料理清楚再談,好麼?”二人忙悚惶躬身。陪笑道:“犯官們當得等候,若有干礙處,我們迴避一下可否?”“不必。”劉統勛面無表情,一邊擺手命眾人坐,問道:“你們誰先說?——魚登水罷,你明天還要隨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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