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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柴大紀就是!”姓柴的說道,又把手一指驛丞,“他喝醉了酒——有事我一人兜了!”

  “好漢子——等著瞧!”

  聽完鐵頭蛟如此這般述說瓜洲渡驛站的經過,福康安咬著牙沒吱聲,只口角吊著一絲輕蔑的冷笑,胡克敬的父親跟傅恆,剿匪擒霸抄檢官員,只有拿人的,從沒有倒被人拿的事,養教成性,狐假虎威的事未必沒有,但他也是懂規矩的,胡作非為的事料他不敢,必定驛中人衣帽視人,先有折辱惹出的事——不管怎麼說,這一路走來,山東河南安徽督撫到南京侍駕,到省私謁,藩台臬司沒有敢接自己名刺接見的,都是倒履相迎禮敬如賓,沒有絲毫怠忽的。並不因自己的“父親是傅恆”,還因為他福康安本人就是御前侍衛,還帶著乾隆半個欽差的身份——這瓜洲驛吃錯了甚麼藥,輒敢如此無禮?福四公子心性極高的人,一心要立功於當世,建名於竹帛,連父親那點子“能耐”都時有腹非,家奴被扣,居然束手無策,傳出去豈不折威傷風,先就落了“無能”考語。既以軍法治家,家奴現就是自己的親兵,不了了之,這些“兵”跟著自己也覺氣沮,往後還扯淡甚麼“帶兵”?且這份羞辱他也覺得承當不起!貴族的血統和對宦場處境現實冷靜的思索,交織換替占著上風,福康安一時搖頭陰笑,一時又顰眉沉吟。小吉保是他身邊第一得用的小廝,見主子臉色變化,挽著袖子道:“爺,這種事犯甚麼嘀咕?您奉旨觀風察俗,又不是戲上演的花花太歲出來胡鬧,他敢扣咱們人,咱爺們砸了它***鳥驛站!”

  “這是揚州,”福康安靜靜地說道:“離著南京咫尺之地,其實就是帝輦,不能亂來。砸驛站斷然不可,人,也非要回來不可——這不是為我的面子,是為了規矩!”小吉保道:“爺是越來越膽兒小了。前年跟爺去山東,點火燒了個米鋪。去年秋里跟阿桂中堂去黑山,拿住皇莊搶糧奪田的刁民,爺還親手屠了兩個——皇上也沒降罪嘛!”福康安搖頭一笑,說道:“那不一樣。米鋪子囤集居奇,餓死人了窮人要反;刁民搶奪皇莊糧食,奪佃戶的田,更是眼裡沒了王法。就是此地,若是亂民暴動,難道還要等旨意到了再彈壓不成?可是這是皇家驛站!”

  鐵頭蛟自幼只曉得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從良”為官後也只是知道皇家規矩不可冒犯而已,細思福康安的話,覺得學問大,究是怎樣個“大”法,卻又懵懂不知所以,想著,笑道:“那柴大紀年少氣盛,驛丞又吃醉了酒,小鬍子那身破爛行頭,誰瞧了信他是四爺跟前的人?者莫爺親自走一遭,看他們是怎麼話說?”正說著,門外有腳步聲。吉保咧嘴笑道:“準是***醒了酒,趕來給爺請罪來了!”話音未落,糙簾一挑,門口罩起一團霧氣,兩個人影緩緩進來。福康安憋足了勁,只要是姓柴的和驛丞,不由分說一人先賞一耳光再說,定睛看時,卻是魚登水,後邊跟的是個十分秀氣的青年,也認識,是在軍機處阿桂跟前掌管文書侍候筆硯的和砷,他略帶失望地舒了一口氣,坐回炕沿,盯著二人問道:“怎麼?揚州府這地方兒不歸朝廷管了麼?你來拿我?”

  “四爺!”魚登水和和砷都被這劈頭一棍打得暈頭轉向,一頭打千兒請安,卻都不敢起身。魚登水陪笑道:“您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和砷剛從南京來,是奉了劉延清大人的鈞令,接您去儀征。卑職剛從馬二侉子那知道四爺住這塊兒,忙過來請安,請爺到府衙歇一夜,明兒派人妥妥噹噹送爺去。這大的雪,道兒不好走,去儀征要歇兩個驛站呢,卑職親自護轎送過去。”

  “恐怕真要勞動一下大駕。”福康安冷冷笑道:“不然,連我福康安也要被貴州驛站的人拿了,你可怎麼向劉統勛交待?”魚登水瘦瘦的身子躬了一下,噓著福康安的氣色,小心陪笑道:“爵爺,請明白示下,莫非這裡驛站有不周到之處?爺有甚麼儘管吩咐,卑職也好尊諭承辦。”鐵頭蛟見福康安只是冷笑不語,因將方才瓜洲渡驛站拿扣小鬍子的事長長短短說了,又道:“驛站養狗護門,我們走遍天下獨此一家——吃醉了酒妄鎖平人,驛站是甚麼規矩?我們四爺是奉旨南來,在揚州出這樣的事,傳出去甚麼名聲兒?這驛丞和柴大紀忒煞是欺人太甚了!”魚登水聽得發怔,半晌,笑道:“爺到我衙門去住,我親自到驛站將尊家政要回來就是了。”福康安臉一沉,說道:“我住定了這瓜洲渡驛站!胡克敬凍著傷著了,我就遲一點去儀征——有甚麼打緊的!”

  和砷嘻嘻一笑,說道:“爺是英雄性情,心胸高遠。濟寧府砸米店救饑民,火燒刁家米行,仗義扶弱鋤強,天下誰人不知?您天磺貴胄人中之傑,比那小小九品狗顛尾巴驛丞外委官,就如天心之皓月和腐糙之螢蟲——那不過是條不識相的狗,值得和它計較?”福康安雖則驕縱,自幼家教甚嚴,滿耳都是父親的訓斥、母親的溫存告誡,哪裡禁得和砷這一套“鈞天經綸”的異樣奉迎?顏色頓時緩了下來,見和砷面如冠玉,鼻似膩脂,黑嗔嗔一雙秀目上細眉及鬢,徇徇優雅宛若弱不禁風的處子,卻又絲毫不帶媚顏俗氣,說話不疾不徐溫婉中帶著鏗鏹,不禁頓起好感。福康安凝視著和砷問道:“依著你,該怎麼料理?”

  “四爺,您是金尊玉貴之人,”和砷笑著款款而言,“犯不著和他們嘔氣。瓜洲渡驛站現在沒住官員,是靳文魁和裴興仁兩個戴罪官兒和他們家屬扣在那裡。冷冷清清淒悽慘慘的。您就住那兒,心裡也不暢快,再說也不吉利不是?依著奴才的,住府衙里西花廳,又暖和又敞亮,還有揚州府預備接駕教習的戲班子。爺只管高樂兒,奴才去和驛站打擂台,要不回爺的人,只管拿奴才是問!”福康安想了想,執意要住瓜洲渡自無不可,但彼處既囚著犯官家屬,確是帶著晦氣,和驛丞這類微未小員嘔氣也顯得度量不宏。而且這事父親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場聲色俱厲的訓斥。想著,已是得了主意,冷冷一笑,說道:“我是奉旨觀風的欽差,要住哪個驛站,誰敢不支應我的份例錢糧秣馬?說聲叫他騰房子,他敢不騰?不過——裴興仁靳文魁都是戴罪的可憐人,大雪天攜家帶口挪移地方,小爺心下不忍,就依了你吧。哪裡將就不了一夜呢?一路荒廟破庵子都住過來了——你倆個去,叫驛丞親自帶胡克敬到府衙說話——還有那個柴大紀少不得也要有個交待!”

  “扎——”“是……”魚和兩人躬身同時答道。

  “咱們走!”福康安站起身來,向下人吩咐道:“鸝兒和我坐馱轎,把行李包裹搭了騾馬上,其餘的人一律步行!”

  四智和砷寒院濟孤弱巧鸝兒深衙撫古琴——

  和砷和魚登水同乘一抬四人轎,趔趔趄趄歪歪扭扭來到瓜洲渡口驛站門前。雪已經下得小了點,片片飛羽凌風旋飄,餚亂繽紛,仍舊是混飩宇宙。其實只是風大。連地下的雪也在流風中迴蕩,天上雪和地下雪攪到一處,顯得眼花繚亂而已。兩個人一下轎便各自被朔風裹來的雪沫塞了一脖子,都打一個寒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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