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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桂品味著這位王爺的話,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像是玩世不恭,又似乎蘊含著有個道理在裡頭,一時尋思不清楚話中真意,想著馬二侉子曲心奉迎紀昀,紀昀卻大嚼會跳舞的鴿子的樣子,不禁一笑,說道:“煞風景,紀昀居然也焚琴煮鶴!”弘晝笑道:“這是馬二侉子不會想事情。你高興送了,他高興吃了,這叫各得其樂。紀昀豈是焚琴煮鶴之人?他是軍機大臣,心眼兒成千上萬——第一,主子知道了必定大笑一場;第二,告訴眾人他不吃馬屁這一套——請客人吃老繭皮水角子,是詭譎不是滑稽,處今日之世,沒有比紀曉嵐這傢伙更聰敏世故的了!”阿桂特意地被弘晝叫來同轎而坐,聽他說這些不著邊際的笑言,略定了一下,笑問道:“棠兒嫂子的鴿子也叫人吃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弘晝點點頭,隔轎窗望著外邊暮色蒼茫中向後倒退的街衢,凝視街兩旁向轎子駐足垂手鞠躬致敬的行人,他的臉色已沒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顯得有幾分憂鬱,“還沒有宰;但已經有人打這個主意了。你知道,皇后娘娘生過兩胎阿哥,頭一胎沒序名就夭折了,二胎永漣出花兒,九歲上薨了,都沒有養住,第三胎這才兩歲,太監們弄了個百衲衣送進去,說是給孩子壓災。那奶媽子不放心,先讓自己孩子穿了三天,居然惹上了天花!”

  ……走得穩穩的轎似乎顛了一下,阿桂的臉色變得蒼自了:“這是出天花孩子穿過的百衲衣,有人謀害阿哥!”

  “皇后、陳氏、那拉氏一干后妃侍候老佛爺從駕在外,鈕祜祿氏主持宮務。”弘晝眯fèng著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聲調悠長嘆息說道:“睞主兒你知道吧?就是魏清泰家的姑奶奶,賜名魏佳氏的那一位。懷胎已經八個月,每日挺著個大肚子幫鈕祜祿氏料理宮務。鈕貴主兒就叫她查問,不料那接百衲衣的奶媽子突然中風,癱得不能動,不會說話,只能翻白眼兒。幾個太監眾口一詞,都說是魏佳氏接的百衲衣!這樣,黑鍋她就背定了。鈕祜祿貴主兒叫她說清白,可她又說不清白,只說見過這件百衲衣,誰接的,誰送的她一個也不認的。鈕主兒翻了臉,告訴我要關起拷問,我說:‘不行!她懷著龍種,不定還是個阿哥呢——再說,奶媽子最清楚,不是魏主兒的首尾。’她說她主持六宮,有這權。我惱了,拍桌子罵,‘你是什麼東西?我坐鎮北京,是王爺,是堂皇正大的皇叔——你敢胡來,魏佳氏出事,我就敢叫內務府慎刑司拿你!”

  阿桂聽得心旌動搖,兩隻眼炯炯生光盯著弘晝,連大轎已經停落也毫無知覺。聽外頭太監稟道:“王爺、中堂,已經到了西華門外,請爺們……”

  “滾你媽的蛋!什麼西華門東華門?站遠點看著?”弘晝暴怒地朝外吼了一聲,接著說道:“咱們就轎里說,慎密些——我一跺腳就回了王府,正遇六嫂和我福晉嘀咕,一問,是六嫂進宮,魏氏哭天抹淚向她叫屈,鈕主兒讓她移到壽寧宮後——那是專門黜罰有罪宮人的冷宮,黑心廚子冰涼炕……四哥——皇上子息上頭本就艱難,要再作踐一個阿哥,你我將來如何交待?”

  “現在移宮了沒有?”

  “沒有。內務府兩頭作難,裡頭有貴主兒,外頭有我,兩頭頂著呢!”

  “奶媽子現在哪裡?”

  “打發回家去了。”

  阿桂仰在軟軟的座墊上閉目沉思良久,霍然開目說道:“王爺,這不但是大事,也很緊急棘手的——我的權管不到圓明園。這樣,先派幾個太監看護那個奶媽子。您隨我軍機處稍候片刻,我幫您料理這件事。”他按捺著心裡的極度不安,壓低嗓子說道:“皇上不在,宮裡鬧家務,全憑王爺作主!”

  三十二軍機臣掩鼻聽穢聞尬王爺夜半闖宮苑——

  阿桂下轎,天已經蒼黑,西邊的雲像一塊燒紅之後又漸趨冷卻下來的無邊大鐵板,灰褐色里透著殷紫的光。阿桂見卜智正指揮著小太監往門上掛宮燈,他站住了腳,似乎想說什麼。卜智忙迎上來,笑嘻嘻請安道:“中堂爺吉祥!嘿嘿……園子裡鈕貴主兒方才打發人,送過來一鍋子冰糖銀耳燕窩粥,到處尋爺不見……”他瞟了一眼那頂鵝黃頂子大轎,“——敢情爺去了五王爺府了,我讓軍機處蘇拉給您煨了一碗,那東西最是滋陰潤肺的……”話沒說完阿桂便打斷了,問道:“紫禁城這邊是你主事兒,圓明園呢?”

  “回爺的話,圓明園是王忠。有時奏事匣子送過去,都轉過我這邊送軍機處。主子在圓明園,這邊的匣子是卜義送過去……”

  “兩處宮掖侍候人,誰掌總兒管事?”

  “爺說笑話了不是?當然是內務府。園子裡是王恥,宮裡是卜義。他們都隨駕南去了,沒有大事,各處管各處。”

  阿桂“嗯”了一聲,拔腳便進西華門。一邊走一邊說道:“叫內務府老趙——趙畏三過來一趟!”說著腳步不停地往武英殿前過御河橋,逕往景運門內的軍機處去了。來到軍機處早有幾個軍機章京迎了上來,有的回說幾份本章南京批轉過來,有的抱著下邊省里送來的親啟案件,有的說接見外官升轉調缺時的情形,阿桂只略一駐足,點頭道:“凡是明發詔諭,拜折明奏的奏摺條陳,交謄本處登邸報,直奏皇上的密折匣子,轉通州驛站,仍由通州驛站遞送。今天我不再見別人。當值的章京留下一個,其餘的事明天再辦。”因見胡羅纓站在軍機處門口,按了按手笑道:“老兄不在內——兄弟事忙,只能談一刻時分,請進裡邊說話——”一邊說一邊進了軍機處,吩咐軍機處守門太監,趙畏三來了,叫他進來,不用報名。”

  其時滿宮裡大監、軍機章京都已知道阿桂空手奪白刃生擒朵雲的事,原想聽他說希罕兒。見他這樣匆忙,料是急著向乾隆奏報朵雲和金川事宜,都沒有疑到別的上頭,卻各自整理自家分管文書散去不提。

  “勞尊駕久等了,”阿桂因見胡羅纓垂手站在自鳴鐘前,滿臉拘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笑著讓座兒,說道:“請茶,隨意一點。本來想多談一會子的,有些急務要處置,要寫奏本。只能簡約說說了。”說罷升炕端坐。他進軍機處,拜訪張廷玉、訥親、傅恆,都有緘言忠告,只要北京城裡不起反,軍機處房子著火也要從容處置,做什麼事想什麼事,最忌躁性。儘管此刻心頭雜亂紛紛,還是按著性子,做出若無其事的模佯兒,聽胡羅纓匯報。

  胡羅纓已聽說阿桂生擒朵雲的事,見他氣度一如尋常,神凝氣端穩坐聽自己說話,真是敬慕之極,他看阿桂,真有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味道,遂咽了一口唾液,摒氣說道:“卑職簡約向中堂回說。前番軍機處奉旨詢問,何以糧食仍不能自給。卑職有些無所適從。台灣地處海域,氣候濕熱,而且夏季颱風三日一場五日一陣,小麥根本種不成,稻子產量一畝也就百餘斤,墾荒再多,糧食也是不能自給的,懇請中堂奏明皇上,還是每年從福州調運一百萬石米,不能再硬行指令種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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