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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食不能自給,終究不是長遠之計。”阿桂一邊沉吟,口中道:“隔著海,百里汪洋,糧船航運花錢太多,戶部算了,一石米要加三兩二錢銀子,太費了。你有什麼好法子,說說看。”胡羅纓道:“其實台灣府這個缺一點也不瘦。歷屆知府都心裡有數,那是個蜜糖罐兒,外頭粗糙裡頭甜。大家寧肯朝廷給個小處分,不願把底細說透了,就怕戶部知道了不再供官糧,減了養廉銀吃虧。”阿桂詫異地看一眼胡羅纓,卻見趙畏三進來,擺手示意免禮道:“你坐一邊稍候——什麼底細?”

  胡羅纓莞爾一笑,說道:“糖!那地方兒甘蔗節兒扔地下就往外冒糖水,一畝甘蔗榨的糖十畝糧食也換不完。中堂說倭寇,倭寇都是日本國的浪人,到台灣發財,一是珍珠二是糖。內地缺糖,台灣缺糧,以糧換糖,兩好湊一好,百姓們和官府不鬧生分彆扭,不但倭患,就是教匪,都是好對付的。中堂,卑職說話直率,放著十倍的利不要,偏逼著人種長得禿子毛兒似的稻,這合算麼?”

  “說的是,而且透徹。”阿桂不禁含笑點頭,歷來派去台灣知府的官員,下委時千推萬辭不願去,去了的卻又生方變法兒蟬聯留任,這蹊蹺終於若明若暗有了答案。因又問:“教匪的動勢如何?匪首林慡文,聽說還不到二十歲?”胡羅纓道:“林慡文今年二十一歲,有些邪術。聽說能驅鬼捉狐、念咒聚集狼蟲虎豹蛇鼠貓狗之類,在高山族人家鄉里串鄉治病傳道,我派人去拿,都是刁民報信兒逃逸了。整個兒台灣教眾大約不到三千人,多是女人老太婆愚昧無知之徒;只要糖類、珍珠海品、大陸絲綢瓷器、丁香胡椒這類物品官府調理控制好,小亂子不敢保,大亂子是出不了的。”胡羅纓見阿桂看表,從懷裡抽出一份通封書簡,雙手捧給阿桂,“這裡邊的情由很雜,依著中堂的三條,下午我寫了個呈文折片,中堂留下參酌。”

  “你是真心為政敢說真話的人。”阿桂接過放在案上,下了炕,望著幽幽燈燭,“大抵我已經聽明白了。你到南京,皇上召見,還可以上奏,你這個折片我附奏轉給皇上……林慡文到內地來過,去過揚州,見過‘一技花’,又不知道去向。估約是回台灣了——一定要著力捕拿到案!”胡羅纓忙起身連連稱喏。阿桂賞識地看著他,拍著肩頭道:“你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吧?好生做去,差使做得好,自然要升遷的——你可以去了。”竟親自送他出門,看著他背影消失在宮門燈影里才踅回身,趙畏三早已立起身來迎候。

  阿桂看著一桌子待辦文書嘆了一口氣,不再坐下,開門見山說道:“我還要同和親王出去有事。叫你來,是問魏主兒的事——我沒工夫細聽。這麼大的事,內務府為甚麼不報我知道?”

  “回中堂您吶!”趙畏三是內務府堂官,是宮裡辦老了事的老手,他養就了絕好脾氣,見阿桂面色不悅,忙陪笑道:“這是六宮都太監的差使,我就好比窯子裡打磨旋兒的大茶壺,誰喊都得給人倒開水的!裡頭卜智老公兒也只知會叫把壽寧宮後頭那個荒宮騰出來。我問了才知道是給魏主兒住的。我還問要不要知會軍機處,貴主兒的話,‘軍機處是料理軍務政務的,這是家務,與他們互不相干”,還說魏主兒又沒有降位,只是宮裡挪動一下住處,傳出謠言唯我是問。您想,這地方任誰抬腳都比我人高,我怎麼敢違了貴妃娘娘的旨令呢?”說罷又嘿嘿笑。

  “我不但是軍機大臣,還是領侍衛大臣,內務府大臣,太子少保。”阿桂臉冷得掛了霜似的看著這位活寶,“天子沒有家務,家務就是國務!——渾渾噩噩!”

  “是是是!渾渾噩噩……”

  “不許騰出冷宮,就說我不許!”

  “是!有中堂爺作主,事好辦——我不怕!”

  阿桂見他一臉皮笑,自也知對這色人無可奈何,放緩了聲氣問道:“這宮裡還有園子裡的太監、宮女,你都認的?有沒有花名冊?”趙畏三笑道:“認——的!咱是老怡親王的包衣奴才,十二歲就進內務府當差了。別說是人,宮裡的耗子我都知道是哪一房的——就是有的宮女,才新進來的,叫不上名字來……嘿嘿……”阿桂見他這般油頭滑腦,再氣也發不起脾氣來,只好一笑,說道:“真是個冥頑不化的宮痞子!”說罷笑容瞬間即逝,接口又道:“跟我一處走一趟——今晚我要看看你肚子裡裝的什麼心肺!”說罷轉身就走。

  “我這種人哪有什麼心肺……嘿嘿……”趙畏三猥猥瑣瑣跟在阿桂身後往宮外走,“掏出肚子裡都他娘的是牛黃狗寶。有心肺的人在這搭里是立不住腳也辦不成差的。”他嘮嘮叨叨,說得嬉皮笑臉,似乎自嘲又似乎是閒話,阿桂卻聽得心裡一動,一邊走一邊說:“牛黃狗寶也是好藥材,不信你到生藥鋪問問價兒!不論在哪裡作事,能耐大小,無非‘天理良心’四個字而已!”“那是那是!那是自然!中堂爺說的正是我心裡想的。”趙畏三一邊呵呵笑著走,一邊說道:“……這就是中堂爺體恤我們辦這些差使的人了……如今不比康熙爺雍正爺年頭兒,就這麼一片紫禁城,就那麼一千多太監兩千多宮女,頭緒不多好照料,圓明園是一片,承德一片,遵化一片,紫禁城裡又一片,上萬的人吃飯睡覺,拉屎尿尿,什麼烏龜雜魚的沒有?跟中堂說個難聽話,有些事比打翻了茅缸還臭十倍,都得我去料理。比方說,先頭我爹在內務府,拿住了偷碟子偷茶盞的,太監打發到奉天皇莊種地,宮女就得進辛者庫洗衣裳挑水。如今就是偷了高士奇的字畫、納蘭性德的原本真跡詞兒,也只不過抽幾蔑條罷了……一個宮跟一個家一模似樣兒,主子們事忙,太監頭兒不成器,又都是主子跟前有頭臉的,叫我們內務府有什麼法子?嘿嘿嘿嘿……不過家大業大了,事多些,也是常事兒……”

  阿桂道:“我要上摺子,宮務要調理一下,這樣兒,好好一座紫禁城,要弄成拆爛污鋪子。偷東西盜賣古董字畫的,要從重治罪!”

  “其實事事原都有規矩的,自從弄這個圓明園,就亂了套。攤子太大,人也太雜了……”趙畏三一成不變只是個笑,“說起來爺也覺得可。笑。昨兒一撥子太監,為爭‘菜戶’吃醋,在御花園裡打群架,傷了兩個。一問事主,一造兒是那拉貴主兒跟前的趙不仁,一造兒是鈕貴主兒跟前的秦不義,我都惹不起。今晚又一起,說起來更髒。兩個太監在壽寧宮後空殿搬東西,玩把戲弄屁股,夾在屁股裡頭拔不出來!竟***嘿嘿嘿……狗連蛋似地赤條條抬到內務府,叫了太醫院的太醫扎了一針,屁眼門兒才鬆開了——中堂爺,這事兒忒入不得外人耳朵了,正要請示怎麼發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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