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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恆在座上略一躬身,陪笑道:“還是主子慮得深遠。兩江總督不是尋常卓異官員能任,確實沒有人頂替得尹繼善。奴才只是覺得軍機專任大臣人手少,事多任繁,七葫蘆八瓢,按了這頭起那頭,秋後我又要奉旨出兵金川,阿桂怕忙不過來,商定了才請旨的——既如此旨意那就偏勞阿桂了。”

  “大事朕料理,小事阿桂謹慎去辦。你在軍中,連尹繼善也可用驛傳諮詢嘛。”乾隆莞爾一笑,“你其實還有不便說的話,繼善在江南太久了,有些閒話,什麼‘江南王’之類,繼善也是慄慄畏譏憂讒、屢屢寫摺子申說。上次朕召見他,又說及這檔子事,朕說你一日三餐起居辦事,沒有一件瞞朕的,調你出去也為去你這官心病。國家有制度流官不能封王,若論你心地勞績,朕真想封你個郡王呢!好好兒做你的官,別聽小人嚼舌頭,朕以心腹寄你,又何必自疑?”

  阿桂見乾隆舉杯嚼菜,忙趨身捧壺給他續水,笑道:“前次奴才進京,在戶部見著尹繼善,奴才說‘東海缺了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你給主子進貢白玉床來了。他臉都嚇白了,說自家朋友還開這樣玩笑。他兒子慶桂在理藩院,繼善說應該跟我到口外練兵,呆在理藩院給主子出不上力,養成個酒囊飯袋可怎麼好?”乾隆聽了點頭微笑,這才問勒敏:“狀元公,到處尋你不到,哪裡會文去了?或者去尋花問柳了?你再不來,阿桂真要叫順天府去八大胡同查你去了!”

  “奴才偶爾叫叫堂會,從不敢到那些地方兒的。像聖祖爺手裡的乙未科狀元葛英煥,被范時捷在會春樓里從被窩裡赤條條掏到順天府給主子現眼丟人,幾十年都抬不起頭來。”勒敏起初進來時心裡忐忑,捏著一把汗,見君臣語對如家人同坐,溫馨隨和,早已平靜下來。忙在杌子上欠身作禮,從容笑道:“奴才授署湖廣巡撫的消息兒已經傳開,薦人的、托情的、說事的,從早到晚,家裡像個集市。今兒是肖露請客,他當漢陽知府,這筵真的難赴——奴才就出城逃席去了。”“你是望風而逃啊!”乾隆笑道,“肖露不是那位糊塗四兒的丈夫麼?朕問過孝功司,才具中平,辦差勤謹,不貪非分之財,仍是跑堂夥計本色。傅恆,是你薦的人吧?”

  傅恆忙道:“是吏部薦的,奴才照允請旨引見。肖露勤能補拙,耐繁瑣不怕辛苦,又不敢貪錢,這樣的官如今已是上好的了。”阿桂笑道:“傅恆這‘不敢’二字用得恰如其分。劉康一案他著實被劉統勛給嚇住了。上回悄悄兒跟我說,他分發萬縣縣令去見劉統勛,腿肚子哆嗦得直想轉筋呢!現在也歷練出來了,上回他說首縣十字令,我聽得笑不住口,如今官場真是那個模樣呢!”乾隆因也笑,問道:“什麼十字令,寫給朕看。”

  “是。”阿桂笑著答應起身,躬身在案前抹紙濡筆寫道:

  圓融

  路路通

  認識古董

  不怕小虧空

  圍棋馬吊中平

  梨園弟子殷勤奉

  衣服齊整言語從容

  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

  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乾隆看第一個字已是微笑,到後來已是笑得身上發顫,喘著氣對三個大臣道:“你們都看看……真正形容得入骨三分。有這十字令,朕是知道官是怎麼當的了。”傅恆看了,臉上卻無笑容,轉遞給阿桂,嘆道:“奴才曾見過的。從未入流官到軍機部院,都編有這類口令詞兒。起初也覺可笑,細想反覺可懼。百官庸庸碌碌、上行下效地蠅蠅苟苟,這是宰相之過。奴才夙夜思及,推枕而起,繞室彷徨無計可施呢!”

  “奴才這幾年也讀了幾部史書。”阿桂見乾隆沉吟不語,臉色已經陰沉下來,枯著眉頭微嘆一聲,說道“漢唐以來,但凡太平盛世,都有這類事的。聖祖爺和先帝苦心經營七十餘年,為吏治的事耗盡心血……據奴才看,說句該割舌頭的話,廿四史中吏治最好的是雍正爺這一代。還有周唐武則天,殺官任用酷吏,刈麥子一樣整批誅戮;前明朱洪武,天威嚴酷,貪官拿住了就剝皮植糙……”他看了一眼乾隆,見乾隆正凝神靜聽,並無不豫之色,略一俯抑接著說道,“吏治最糟的是宋。宋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靠的手下文官武將。因此立誓不殺大臣,就敗壞得不可收拾——我主子秉承列祖列宗創業,艱難卓絕之餘烈,又經先帝十三年刷新吏治,整頓財賦,垂拱而撫九州萬方。深仁厚澤遍及糙萊野老。國力強盛即貞觀開元之治亦不能及——”

  說到這裡乾隆已經霽顏而笑,擺手制止了他的話,說道:“你像是預備好了的,這是廷對格局嘛!不要說套話了。說說你的見識。”“今日盛世實在是因為皇上以寬為政,輕謠薄賦的結果。”阿桂一躬身,接著說道,“但凡政務有一利必有一弊。世亂辨忠jian,板蕩識英雄,治世就不易識辨了。百官之中魚龍混雜,大抵君子少,小人多。見皇上仁德,不肯輕用嚴刑峻法,有些小人放膽胡為,明哲保身的也就和光同塵。長此以往是不得了的。奴才以為,可以借修《四庫全書》,徵集圖書中有敷衍故事的,書中悖逆字句不行查奏的官員,要撤裁治罪,收藏逆書隱匿不報的,要從重整治,連同肅貪獎廉,黜涉分明。一是可以倡明教化,消解民間治極思亂的戾氣,二是可以整肅朝綱,使朝野皆知主子非婦人之仁。豈不一箭而雙鵰?”傅恆接口便道:“阿桂說的是振作之法,真真的老成謀國之言。奴才看,各省圖書採訪局要和禮部、都察院直接咨會文書,統由軍機處隸屬調配,這樣,他們就不須看行省大員的臉色行事,互不掣肘又互相糾察,官場亦可振作風氣。”

  “好!”乾隆聽得興奮,竟在椅上一躍而起,但他自幼養成的安詳貴重氣質,講究的是臨事從容不迫,一剎那間他已恢復了靜氣。拖著步子悠悠搖扇,說道:“朕一直在想,怎樣不失以寬為政的宗旨,又能振作官風民氣。想不到阿桂一個帶兵出身的,能慮及此。太平無事,奢墮yín靡風氣就在所難免,他一日到晚辦不完的差使,辦不好要丟烏紗帽,‘十字令’也就未必全然靈通了——看來阿桂是真讀了不少書,真有點心得。傅恆意見也很中竅要,還有些細微末節,你們會同紀昀商定奏准,用廷寄分發各省施行。”還要往下分說,和珅挑簾進來稟說:“萬歲爺,海蘭察兆惠已經到了,聽說萬歲爺也在,不敢輕進。請旨,叫不叫他們進來?”乾隆“嗯”了一聲說道:“叫進。”

  一時便聽天井院裡腳步聲錚錚而近,馬刺鐵掌踩得嘰叮作響,在台級下聽巴特爾的聲氣生硬的漢話說道:“兩個將軍,帶劍不能的——解開給我!”乾隆不禁一笑,隔簾說道:“巴特爾,不必要他們解劍了!”

  “不行的,主子!”巴特兒卻不遵旨,仍舊攔路伸手、頭也不回頂了回去,“誰也不能帶劍見我的主人!”到底要了二人的劍才閃路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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