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勒敏也喜愛讀《紅樓夢》的,但卻沒有敦氏兄弟那般如痴如狂,因在旁笑道:“都入了魔障了,作者是給閒人破悶的,就都當了真!一說仕途經濟,玉兄就掩耳而逃。我想過,要沒有懂仕途經濟的撐著局面,有那個大觀園極樂世界給石兄去享受?雪芹借寶玉罵我們都是國賊祿鬼,我們吃了孟婆湯,還佩服得他五體投地!”“《紅樓夢》高明之處也就在這裡,不知不覺入其境界沉迷於中。其實它就是一面‘風月寶鑑’,正照是色,反照是空。閱歷淺的,不讀為妙。”傅恆仿佛自失地一笑,“金鉷給我來信,他南京有一女子,酷愛紅樓,日日填詩作詞,要學紅樓十二金釵,漸漸贏弱消瘦,懨懨欲病,家人以為她中了邪祟,悄悄兒一把火把書燒掉了。誰知這女子尋不見書,急得茶飯不思,真箇得了痰迷之症,口口聲聲要去太虛幻景,蓬髮亂鬢啼哭‘為什麼燒了我的寶哥哥?”醫卜祈禳諸法用盡,都如水潑沙灘一般,不到一個月也就香魂縹緲了。金鉷信中嘆息,可見《紅樓夢》禍殃流毒,誤人子弟,要兄弟代奏請旨查禁呢!”

  “金鉷那是放屁!”敦誠說道,“他在南京也和袁枚這伙子人廝混,其實只是博個風雅名聲,連附庸都說不上。這件事可見《紅樓夢》一書魅力所在,那女子只是不會讀書而已,情實可敬可憐。金鉷是我家包衣奴才,我寫信敲他這冬拱腦袋瓜子,再敢胡說八道,仔細來北京我治他!”

  勒敏笑道:“你竟是曹雪芹一尊護法神!六爺說說而已,哪裡為這小事就入奏了?話雖如此,此女畢竟為紅樓所誤,也真忒冤的了。”“你這話更其荒謬,你根本不懂情為何物!”敦敏正色說道,“她這叫死得其所,懂麼?世上有看戲看瘋了的,吃飯脹死的,下河洗澡淹死的,可以請旨禁止演戲,禁止賣糧,禁止大河東流?哦——皇上御駕從熱河回來,東直門瞻仰聖顏的人擠死三個,難道責任由皇上來負?”“不敢,不敢!”勒敏笑著連連說道:“三爺這張利口我惹不起!此女活著輕於鴻毛,死得重於泰山,成麼?——別忘了,我也是雪芹好朋友呢!”

  敦敏見傅恆笑著打呵欠,因道:“今兒來打《紅樓夢》官司呢麼?上回勒敏右釵左黛,老三右黛左釵,爭了一夜!茶館裡有為爭襲人晴雯好歹砸茶壺扭打到街上的。喂,跟你們說,我給你們帶來一首詩,外國人寫的《詠紅樓夢》,——可不是個稀罕巴物兒?”傅恆叫這對兄弟來,原意有疑高恆大肆侵吞鹽稅,想透過山海關稅政上摸摸底細。誰知說起《紅樓夢》來沒完沒了。他倦極了的人,原已有些犯困,聽說外國人有詠《紅樓夢》的詩,呵欠打了半截便止住了,笑道:“憋著寶呢,這會子才肯拿出來!快讓我們瞧瞧!”敦敏因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眾人就燈光看去,上面寫著:

  Yewisemen。highlydeeplylearned,

  WhothinkitandKnow,

  How,whenandwheredoaIlthingspair?

  WhydotheyKissand1ove?

  Yemenofloftlywisdom,say,

  Whathappenedtomethen,

  searchoutandtellmewhere,how,when,

  Andwhyithappedthus?

  饒是傅恆漢學儒臣,勒敏是狀元,連敦誠在內,都甚有學術,見了這等文字,俱都一齊傻眼。敦誠先道:“這曲里拐彎兒的,滿紙蛐繕爬,活像道士畫的驅鬼符,又似天書,洋鬼子真能折騰人!一這詩怎麼念,又是個什麼意思呢?”傅恆卻道:“我見過這種玩藝兒,像是英吉利國的文字兒。你從哪弄來的,是哪位洋詩人寫的?必定還有譯文——還要憋寶麼?快取出來我們瞧瞧!”敦誠笑嘻嘻的,從另只袖子裡又拙出一張紙在桌上攤開,眾人覷眼兒看時,上寫:

  嗟爾哲人,靡所不知,靡所不學,既深且躋。粲粲生物,罔不匹儔,各恝厥唇,而相厥攸。匪汝哲人,孰知其故?自何時始,來自何處?淵淵其知,相彼百昌,奚而熙熙?願言哲人,詔余其故,自何而始,來自何處?

  “這才是詩嘛!”敦誠拿起來細看看,恍然大悟,笑道:“這定是永忠貝勒府抄來的,前兒他請我,說有個傳教的洋和尚求見,說得一口漢話,要一道兒請吃飯。我因要和劉嘯林一道去訪雪芹遺孀,託辭推了,不想被你取了巧兒。那洋和尚叫什麼名字?”敦敏拍著腦門兒想了半日,一笑說道:“一大串兒十幾個字的姓名,誰記得呢?只記得好像有個什麼‘布來’似的,漢話倒說得好,略彆扭點——他不講四聲——聽得滿清慡的。”

  傅恆知道,要是由著他們說紅樓,今晚就甭想睡覺了,正思量如何岔開話題,勒敏笑道,“劇談《紅樓》,我也頗有心得的。金川的差使我已經卸了,明兒見過皇上,到部交割了差使文書,請你二位到我寒舍,從十二金釵咱們從頭掰起,掰話個通宵!沒瞅六爺乏成什麼樣兒了趕緊聽聽有什麼差使是正經!”二人這才一笑而罷,目視傅恆。

  “倒也沒有說得全然離譜兒。”傅恆輕搖摺扇,似笑不笑地說道:“前日福彭王爺打西邊營中回來,皇上賜他共進午膳,我也叼陪。平郡王說起曹家虧空,比例今日虧空。因就談起曹家,福彭說曹寅的乃孫曹霑是當今家喻戶曉的大才子。皇上問我,我說就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皇上想了想,笑了,說隨聖祖第六次南巡住曹家,見過這個人的,《紅樓夢》聽得耳朵都木了,畢竟沒空兒看,倒得找一套來翻閱一下。”這一說,三個人都不禁肅然。勒敏道:“雪芹命苦,潦倒終生,懷才終不得遇。待到身後,盛名才達天聽!”

  敦敏還在思索,敦誠笑道:“六爺是怎麼回話的?你府里就有抄本,進上去不就得了?”敦敏道:“我不這樣看。有些事,叫上頭知道還不如不知道。知道得清楚了還不如模模糊糊知道個影兒……”他還想說,咂咂嘴唇不吭氣了。

  “我說我有半部抄本,民間流傳的最多也只八十回,沒有全本,不好進呈御覽。”傅恆臉上不帶絲毫笑容,卻也沒有什麼不安,乾巴巴說道:“後來老莊親王岔開話題說起戲來。這事皇上也就撂開了手。你們都是紅迷,紅樓夢也不是禁書。回去查看一下你們的抄本,有沒有違礙語,有沒有犯了聖祖、世宗爺和當今的諱的。要有,趕緊彌fèng,弄乾淨,以備著萬一聖上索書。再就是去尋訪一下芳卿,把剩下的稿子借來,一是抄,二是也要檢視一下有沒有該避諱的。曉嵐那邊我自然也要關照,敦老二的話,你們都要細思量。”

  三個人聽了一時默然。許久,勒敏才說道:“我和二爺三爺一道兒去。”

  “並沒有什麼事,你們不要心障。”傅恆笑著起身,三人也忙起身。傅恆執著敦誠的手,誠摯地說道:“王公貴戚誰家沒有抄本?只我們朋友,小心沒過逾的。皇上其實十分留意文字,有些書,有些戲下頭報上來禁出禁演,還沒有一份摺子被駁了的——敦老二敦老三過兩三天我再約你們,談鹽稅上的事。不是要查什麼,這上頭我懂的太少,有些事想請教一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