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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澹寧居,再向西,沿竹林小道逶迤約行半里,出來又穿一帶老檜林子,一片綠得發黑的百年老馬尾松樹,半掩著一片宮閥,便是韻松軒了。匣子雖說不重,園子裡也清涼,卜義還是走得一身熱汗。因見和珅扇著扇子,正指揮幾個書吏抬柜子,忙趕上去。和坤已是瞧見了,笑道:“方才有旨意,阿桂、劉統勛、傅恆、紀昀還有岳鍾麟,到瀛台等候聖駕——您請那邊去吧!”

  瀛台,卜義去過,原是暢春園裡的一景。四面環水中間的一個島子,依著島上地勢,建起水閣涼亭,廣植喬木花卉,一座九曲漢玉長橋由岸直通島心工字形正殿。改在那裡會議,自然圖的涼慡。但卜義已走得焦躁,想想還有二里地,因陪笑對和珅道:“給我派兩個人,幫幫忙,路遠沒輕重,抱這幾個匣子,腿都遛直了。”

  “這就難為我了。”和珅細細的眉毛微微剔起,下牙上牙稍稍錯著,一臉恬淨的笑容,說道:“這宮裡侍候的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兒,你看看哪個是閒人?”卜義進園子已經窩了火,巴特爾得罪不起,你和珅不過是阿桂一個跟班兒的,也這麼狗眼看人低!心裡發狠,臉上仍笑,說道:“沒當官,就和咱鬧官派!統共二里地,蘿蔔就走蔫了麼?幫幫忙兒吧!……”和珅極聰敏的人,早瞧見他不自在,但他自己不得隨到流台,心裡也正不是滋味,因笑道:“我不是官,有什麼官派?你下頭沒蘿蔔,上頭蘿蔔沒壞,這園子是禁苑,下頭長著蘿蔔的不能隨意走動……”卜義沒等他說完,掉頭就走了。和珅跟後還挪揄一句:“走好您吶!”

  卜義氣得頭都有點發暈,又返回澹寧居,迎頭遇見原來在養心殿侍候茶爐的小太監秦學檜。秦學檜卻與卜義相與得來。聽他攢眉苦臉訴說一路冷遇,不禁笑了,說道:“人還不就那麼回事?是你自己不會想事!皇上現在還沒起駕,你到瀛台,誰接你的匣子?來,我幫你抱匣子,主子在衍祺宮午睡,咱們養性閣那邊等著,主子起駕,你匣子直遞上去,不比在瀛台那塊死等強些,也不用叫王八恥代遞了。”

  於是二人廝並而行,卻由澹寧居和東書房夾道北行,繞過窮廬,將到海子邊緣樹中又現出一帶新築的宮牆,由東向西綿連,直到隱沒在濃綠婆娑的竹樹中,牆北錯落有致都是新蓋的宮殿,一律都是門朝南,每隔十步之遙,站著一個善捕營軍校守護,都像大陵墓前石頭翁仲似的一動不動。沿路向西走了三座宮,秦學檜才小聲道:“到了,這就是衍祺宮。”

  這一路警蹕肅森,兩個人都沒敢說話。進了宮卜義才透了一口大氣兒,說道:“我的乖乖祖宗爺,這邊比紫禁城還要森嚴呢!走一路我手心裡都捏著一把汗……這宮怎麼造成這種式樣,西洋畫兒里洋房子似的?”

  “這是仿土耳其王宮造的,”秦學檜將他帶到東邊一溜平矮的太監房裡坐下,一邊沏茶,笑道:“方才我們過來的是紅毛國王宮式樣,再往東是葡萄牙式樣。你往西看,那是羅剎國克里姆林和冬宮合樣兒,再往西是丹麥式樣……名目多了,各自都不同,各宮中間都有小門相通,串成一串兒——你從韻松軒過來,韻松軒往南,八里地,和這宮對面兒,宮門朝北又一串兒,還是以澹寧居坐中央,顯出萬國夷君朝天子的氣勢。宮嬪這只是暫住,真正的後宮在北邊,離這裡十里遠近呢!”卜義聽得眨眼乍舌,齜牙咧嘴說道:“我的佛爺!那得多少錢!”“朝廷嘛!”秦學檜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左右我們侍候人的人,管他那閒帳做麼?”他隔窗紗張了張,說道:“不能陪您了,皇上要洗土耳其浴,我管燒火供氣。您就坐這等,要不半個時辰,皇上洗浴出來你就遞匣子。”

  卜義也順窗向外看,果見太監卜信打頭,幾個小大監捧著中櫛、朝服朝冠,簇擁著乾隆從西邊月洞門過來,逕往正殿而入。卜義見秦學檜張忙著穿大衣裳,問道:“我能走動走動麼?想看看羅剎國的紫禁城成麼?”“西邊是那拉貴主兒住的,你串串可以。這會子都在睡午覺,她近來沒翻牌子,氣性不好,別招惹了她。”秦學檜說著匆匆去了。卜義直待院中沒人,才挑簾獨自出來。

  此時正是未正時牌,驕陽西偏萬里晴空,園外熱得湯鍋一樣,園子裡卻是清涼世界。卜義沿著長滿苔蘚的卵石甬道悠閒散步逶迤向西,只見各種不知名的高大喬木濃綠蒼翠遮天蔽日,甬道兩側都用藤蘿、金銀花、葡萄架、刺玫藤再編起一層屏障,或成花洞,或為籬牆,地下別說曬日頭,連個日影光斑也難得一見。北邊海子那邊吹過來的熱風,被這濃蔭過濾了,也變得清慡宜人,滿園裡樹影搖曳,花糙萋萋,只聽得簌簌的枝葉相撞聲和樹間知了此起彼伏的無間長鳴。似乎所有的人都睡沉了。卜義只在“克里姆林”宮前繞了個角兒,想著差事,已覺走得太遠,便往回走,路過東邊迴廊,一個宮女穿著撒花寬褲,赤著膀子端著一盆洗澡水潑了,一轉臉見是卜義,笑道:“是你!”

  “蟈蟈兒!”卜義止住了步,叫著那宮女名字,嘻地一笑說道:“洗澡呢麼?屋裡就你一個人?”蟈蟈兒笑道:“你進來就兩個了。”卜義看看四外無人,隔坎肩兒摸了摸她聳起的辱房,說道:“這會子可沒功夫跟你玩兒,我給主子遞黃匣子呢!”

  按世上一般人,都以為太監閹割之後便沒了男女之愛,其實不知就裡,他心裡照舊想著自己是個男人,只是那活兒萎縮不舉,做不來房事而已,見了標緻女人,照樣的浮想聯翩,夢寐妄想。自漢至清,宮中穢亂,太監宮女愛欲饑渴,結成干夫妻名曰“菜戶”,也是宮外不傳之秘。蟈蟈兒便是卜義的“菜戶”。許久不見,此時乍遇,男“曠”女“寡”,自然有幾分情熱,哪裡便肯放他走?蟈蟈兒當下臉一紅,啐道:“大約在養心殿那邊和惜惜她們又勾上了——以為我不知道麼?沒良心天殺狠命的——皇上在那邊和睞妮子洗‘土耳其’呢,不盡了興就出來了?”

  “好好!我就進來——”卜義笑著隨她進屋,一頭坐了凳子上,說道:“沒有的事,你別多心!”蟈蟈兒已是撲上來,顫聲兒小聲道:“小親親哥哥哩,想死我了……”膠股粘糖般死死摟住卜義寬闊的肩膀,解了卜義衣裳紐子,又掀起自家坎肩,貼肉兒揉按,小手伸向他下身又摸又捏。卜義儘自也情熱,卻也無可安慰,心裡自愧,嘆道:“僵蠶兒似的,有什麼摸頭?我們這號人不算人……”自家想著淒涼,連摟著親熱的興頭也漸漸消了。蟈蟈兒便覺掃興,悄語道:

  “人家王八——恥,都能弄點藥吃,也將就能……那個的,你的有時也能舉事,怎麼不去弄點藥?”

  “你和王八恥還有染?”卜義一把推開蟈蟈兒,“那你還來和我攪纏什麼?”蟈蟈兒一怔,說道:“殺千刀的!這事宮裡下人誰不知道,就你自個兒蒙著!人家教給你,你反疑我!”卜義猶自不信,問道:“你怎麼知道的?真有那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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