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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海蘭察問道:“那我是誰呢?”

  “現在是我問你!”

  “那我還是海蘭察。”

  外面看熱鬧的人幾乎擠散了木柵,聽得一陣陣鬨笑。尉遲近賢一邊命衙役彈壓,此時他已靈醒過來,想到下頭跪的這人身分,驀地竟浸出一頭冷汗,但事到如今,又難以罷手,因問道:“海蘭察乃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遍天下皆知。你既是海蘭察,就該隱匿逃亡,或者就近向官府投案,居然敢公然出面白日殺人?顯見是殺了人,畏懼本府刑罰無情,冒充朝廷大臣,拖延時辰待機逃亡——是不是?!”

  “不是!我信不過四川河南官府,所以不能投案。我無辜有功,所以不肯逃亡。”海蘭察指著丁娥兒,說道:“你問她,我說的有假沒有?就你今日所作所為,我看德州府缺德——你問不了我的案子,申奏朝廷吧!”尉遲近賢被他頂得一怔,旋即勃然大怒:“刁頑!軍中將領有攜帶眷屬的麼?”

  “我們是半路成親!”

  “誰的媒證,下的什麼聘?”

  “沙勇和為媒,葛致民是證。至於下的聘嘛……”海蘭察一笑,“是個豬頭。”

  這句“供”完,堂上堂下立時譁然大笑,幾個書吏錄供,笑得握不住筆管,伏著吭吭地咳,衙役們拄著水火棍,也都笑得前仰後合。皮忠臣眼見不是事兒,忙向尉遲近賢遞眼色,尉遲近賢會意,冷笑一聲說道:“朝廷將軍,哪有你這樣的無賴?不動大刑,諒你不招——來!”

  “在!”

  “夾棍侍候!”

  “扎!”

  “咣”地一聲,兩根簇新的柞木夾棍扔在海蘭察面前。皮忠臣見丁娥兒籟籟發抖,臉色慘白,一手指定了,說道:“給這婦人也上拶指,給我照死里拶,照死里夾!看他還冒充海蘭察不?”

  海蘭察臨到此時,已不再嬉笑。朝上一揖,說道:“聽我一言再動刑不遲。我是不是海蘭察,六部里有的是認識我的,北京派人或解押北京,頃刻就能驗明。至於白日殺人,也是明明白白,早已直認不諱。你們聽好了。我決不熬刑,娥兒也不要熬刑。你就說我個謀逆反叛,我也都認了——我認供,你敢動刑,乾隆爺凌遲了你們也沒準!就怕你們黑了我,我才在萬人中亮明身分,你掩不住我!”他一笑而斂,“認了供,你總得整理文案,阿二阿三白晝殺人’申報到省,再到部,再奏萬歲爺勾決,要多少日子批下來,你們算計過沒有?到那時,我的案子早就明白了——不知甚麼緣故,要置我於死地,你們自己心裡清楚。你們長的不是人頭,是豬!——對了,豬頭!——想不到真的是豬頭給我和娥兒定聘——娥兒,你我的事一直沒定,今兒就在這,既然都跪了,就算拜天地了——成麼?”

  “我心裡早拿你當我的男人了!”娥兒聽得心裡發燙,早已淚如泉湧,激動得渾身發顫:“原想跟你當個使喚丫頭就心滿意足,你這麼抬舉,我領了!”

  兩個人在公堂誠摯懇言互吐情愫,當“堂”成親拜天地!連書吏衙役們也都驚然心動,外邊成千的聽眾嗡嗡蠅蠅互相傳誦。兩個主審官卻都唬得魂不附體。尉遲近賢越想越覺得跟著皮忠臣趟渾水不上算,立起身來說道:“今日停審,退堂!——海蘭察和丁娥兒仍暫拘府衙!”說罷拂袖而去。

  滿堂人眾立時散盡。只有皮忠臣兀自僵坐如偶。

  十四游新苑太監窺yín秘揣帝心軍機傳法門——

  兩日之後內務府同時收到了高恆和劉墉的密折。

  其時已值盛暑,乾隆並富察皇后及嬪、御、媵、答應、常在諸有頭臉的宮人都移居暢春園,乾隆仍居澹寧居,軍機處設在乾隆當皇阿哥見人辦事的韻松軒。留守在養心殿的是六宮副都太監高大庸。卜孝被殺,卜義理應是養心殿的總管,卻因王八恥得寵,晉升了這個位置,帶著卜禮卜智卜信等十幾個內侍過園子那邊隨駕侍候,卜義反倒是副總管太監,跟著高大庸,帶著一群沒職分的小蘇拉太監看守空殿,白天灑掃庭除,夜裡守更巡邏,聚賭吃酒什麼的。太監和天下職官,除了被閹這一條,心性卻都無兩樣,既要逍遙富貴,又要媚上邀寵。王八恥不次趨遷爬到第一位,卜義自然心裡不熨貼,但乾隆管制太監是千古第一嚴,無輒獲咎,或打或罰絕不憐恤,作踐起來如同豬狗。卜孝是頭號太監,當庭杖殺,滿宮肅然,是因他名頭大。其實每隔幾天,流水不斷線的都有獲罪被打死的小太監從東華門抬出去,送左家莊燒化了的。

  因此不熨貼歸不熨貼,乾隆的事無巨無細,卜義不敢有半點怠忽。見內務府送過來黃匣子,立即備馬,帶了幾個小蘇拉,立即趕往西苑暢春園,在雙閘口萬壽無疆門前下馬。

  如今的暢春園大非昔比,其實已經融人規制廣袤龐大的圓明園中,北海子,亞海子,飛放泊一帶舊稱西苑,大半都是元明朝御苑舊址。連同西山玉泉山,星星散散。乾隆因國力強盛府庫充盈,原本打算全部拆除,齊整規劃,按萬國冕旒向天朝的宗旨,分別將列國勝境名園全數照搬進來。卻在熱河被禮部尚書尤明堂死死頂任,當面指斥主張修園子的紀昀是“佞臣”,甚至說乾隆“非堯舜之君”。乾隆度量宏容,嘉獎尤明堂敢言直諫。但修園子的事卻沒有死心。只是不再拆建,仍將各處舊園一囊無餘,連成一片,逐年依形就勢增修。原來每年撥銀一千萬兩的旨意撤回,改為四百萬兩。

  儘自如此縮減規模,亦是阿房宮開運河亘古以來罕見的浩大工程。卜義下馬北望,恁般暑熱天氣,看不到頭的是車水馬龍,磚砂石灰沿官道來往絡繹,從長白山拉來的紅松木,雲南貢來的楠木建殿料兒,粗的徑可丈許,至細的也要二人合抱,一堆連一堆,沿海子垛得陵山似的起伏連綿過去。極望北邊,融融炎炎的烈日下,一隊隊民夫,每隊約可三五百人,打著赤膊,用滾木搬運大石料,只用小黃旗擺動著推移,一聲號子聲不聞。卜義料是為了暢春園中皇帝宮眷安靜不敢呼喝,只一笑,將馬韁繩扔給小大監,便進萬壽無疆門。見守門的當值侍衛是巴特爾,卜義因笑道:

  “巴軍門,是您老當值?”

  “給萬歲爺送黃匣子的?”巴特爾面無表情,一伸手說道:“牌子!”

  “巴爺,咱們常見面兒的呀!”

  “牌子!”

  卜義無可奈何地一笑。巴特爾是乾隆在蒙古那達慕大會上用千里眼和東珠,從科爾沁王爺手裡換來的死罪奴隸。心裡眼裡,除了乾隆任人不認。連紀昀有次忘了帶牌子,也被擋在乾清門外,硬等著派人驗了才放行。卜義過去只是聽說,今兒遭見了才曉得是真的,只好將幾個匣子勉強挪到左懷裡,騰出右手掏出腰牌給巴特爾驗,口中笑道:“爺這份忠心,哪位侍衛也比不了!——您還要升一等侍衛呢!”巴特爾卻聽不出他是誇讚還是譏諷,說道:“皇上的,下午在韻松軒見大臣——你去!”卜義聽他漢話說得古里古怪,想笑又不敢,一躬腰算是行禮,自進了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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