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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兆)爺,您可醒了!”正熬藥的何老漢忙起身來湊到床前,問道:“渴不渴?肚餓了吧?”兆惠未及答話,外間柵門口閃出雲丫頭的影子,扒著門,略帶喘息喃喃說道:“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威靈觀世音菩薩……您可醒了……真是嚇死人,整整三天三夜,昏得人事不知……”

  兆惠一怔,問道:“我死過去三天了?”

  “四天了,爺台。”何老漢嘆息一聲,“是三天前挪你來這邊小號的,頭前你昏著,那個胡爺還進去踢了你幾腳……”

  “為什麼搬過來呢?”

  “不知道:“何庚金搖頭道,“是這裡的管監的官帶人抬你過來的。興許你家人或者你朋友使了錢……聽這裡的大爺說,這邊關的都是有頭臉的大案犯,什麼刑不上大夫的話,我也不懂,反正大夫給你開藥治傷……”

  兆惠苦思,斷然沒人使錢救自己,卻仍是頭昏腦漲想不成事。由著何庚金餵了幾口水,說道:“我肚飢。那桌上籃子裡的包子給我吃一個……”“您別吃那個。”何庚金道,“那是雲兒給我送的飯。他們供你的是細米白面,還有肉。雲丫頭——拾掇好了麼?”

  “就好,就好!”外間雲丫頭連聲答應,“籠里的包子太熱!吶!——”一邊說,一邊用手拍打,轉眼間用小笸籮盛著幾個雪白的包子隔門柵塞過來。兆惠吃了一個,是純肉和蔥餡的,一咬冒油,剛要說“香!”一眼瞥見那籃子,因說道:“大膩了,把你吃的拿來我吃。”雲丫頭隔門笑道:“就怕膩,用的都是瘦肉,也沒敢兌油。你這個人吶!我們那除了韭菜咸鹽,連油都沒拌,什麼吃頭——沒聽‘五月韭,臭死狗’——”她突然覺得失言,紅了臉,訕訕轉過了身。

  兆惠卻不留心,吃一個韭菜餡包子,果然不甚好吃,而且因為天熱怕餿,一味鹹得蜇口,一邊咀嚼著說“不錯。”問道:“怎麼把你也關到這邊了?雲丫頭還能在跟前伏侍,太不可思議了。”“這我更不明白了。”何庚金道,“我覺得是地獄搬到了天堂呢!——管他呢,得受用時且受用,反正現時不吃苦頭就好。”正說話間,一陣腳步聲雜沓近來。兆惠看時,是典獄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小伙子進來。那年輕人眉清目秀,神情流動、只穿一件天青實地紗袍,束著絳紅腰帶,配著頭上簇新的黑緞瓜皮帽,亭亭秀立在獄典史身後,滿面是溫和的微笑。一見便使人心生好感。獄典史見他凝望年輕人,俯身撫摸了一下裹在兆惠膀上的藥布,問道:“今兒換過藥沒有?我吩咐他們一天兩換的。身上這會子可好些?”

  “這位先生是誰?”兆惠望著年輕人問道,“你見我有事麼?”獄典史見他不理自己,卻也並不尷尬,忙笑著介紹:“這位是和珅先生,現在跟著阿桂中堂在軍機處當差,飛黃騰達那是——”和珅不待他說完便截斷了,“——是桂大人叫我來看你,來遲了一步,您吃了苦了。”

  兆惠沒有答話。獄典史湊上來,陪笑道:“大人大量,您得體恤我們這些狗才的難處。當地方官能刮地皮,當帶兵管帶能吃空額。像我,只有八兩月例,胡富貴他們只有二兩。這地方不吃犯人吃誰?打我爺爺算起,三輩子在這當差了。只要犯人不越獄,樂得叫犯人管犯人,圖個清閒自在不是?那邊仁愛號子裡的犯人頭還凶呢!這個韋天鵬不過是運氣不好,撞到兆爺您的手上……”兆惠冷冷地聽著,說道:“他們要打死了我,你怎麼處?現在是我打死了他,你要怎樣?”

  “這麼熱的天,獄裡哪天不往外抬死屍?”獄典史一聽就笑了,“這事不能叫‘案子’,我們有我們的法子——一個‘暴病’報去記名備案也就結了。”

  兆惠不禁暗自嘆息,“真是殺人如糙不聞聲啊……”轉臉問和坤:“有沒有海蘭察的消息?”和珅笑道:“我這等人色怎麼敢問這些,等有了信兒,你比我知道得還早呢——您任事甭想,先養好傷。這裡我說好了,給您開單號子,想到院裡遛遛也成。要缺什麼,告訴那個雲丫頭,自然有照應的。”說罷也不行禮,只向兆惠含笑微一頷首便辭了出去。獄典史狗顛尾巴似地陪送和珅出去,轉眼踅身回來,連中間那道柵門也不再鎖,逕自叫出何庚金父女到大院裡,說道:“這位兆爺不是小可之人。本來該囚到養蜂夾道那些老爺大人們處禁起來的,陰差陽錯關到了順天府。上頭現在既然有話,我就把兆爺交給你們照料。仔細侍候著!何庚金你是有罪之身,你好造化!先因災免勾,聽說皇后鳳體欠安,又要大赦,這位何(和)爺又指你們來侍奉病人,你是一步登天了!”

  典史因兆惠在號子裡回護何庚金殺死韋天鵬,料想二人必有淵源,唇焦舌爛賣人情,何庚金是個老實人,只唯唯答應鞠躬不迭。雲丫頭在旁問道:“這位趙(兆)爺犯了啥子罪?”

  “他是金川打仗的逃將。”獄典史舔舔嘴唇說道。“不過聽說案由繁複得很,還要御審了才能定。”

  “要是定了罪,能會怎麼樣呢?”

  “那當然要明正典刑——不過,明兒殺頭,這樣兒的人今兒也得好生待承。”

  “明正典刑?”

  獄典史一笑,用手比著在脖子上一抹,說道:“喳!——就是砍腦袋瓜子!小丫頭片子,問這麼細幹麼?看上他了?”一句話說得雲丫頭飛紅了臉,那典史搖著芭蕉扇笑嘻嘻去了。

  和珅離了繩匠胡同,立即趕回軍機處向阿桂復命。阿桂卻不在軍機處,只有傅恆正在和劉統勛說差使,還有幾個刑部主事和御史端坐在旁聆聽,幾個軍機處章京在隔壁房裡忙著拆看文書,他也不敢打擾。問了問門外侍候的太監,才知道阿桂去了張廷玉府,剛走了不到一袋煙工夫。阿桂不在,這裡沒他的差使,人也不熟,站著想了想,仍出西華門來張府尋阿桂。

  三天內他已是第二次到張府來了。頭一次來,院內院外崗哨警蹕,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御林軍布防,還有大內的幾個三等侍衛帶刀巡戈,十分肅殺威嚴。他連二門都沒進去,擋住了,只放阿桂進內院。這次大不相同,軍隊行伍全都撤了,只留了內務府慎刑司的幾個筆帖式和衙役守護,院內院外雖然仍在戒嚴,但都不帶兵刃,便少了許多暴戾之氣。門口幾個戈什哈驗了牌子,見是軍機處的人,沒有問話便放行進人。倒是西院二門把守的衙役盤問和珅來意,知道是阿桂的隨員跟班,指了指西內院北房,說道:“桂中堂紀中堂都在裡頭和張相說話,您家自個進去吧。”

  和珅甩步進院,只見東廂南房和北上房都是鎖鑰封銅,貼著黃紙封條。北屋廊下垛滿了箱子,也都封了。只有西廂是原來張廷玉接見外官的客廳,也是房門洞開,紗窗支起,幾個人正在裡邊說話。他聽著有阿桂在內,也不敢驚動,躡腳兒到廊下站著垂手靜候。卻聽張廷玉蒼老混濁的聲氣道:“這些天反省了許多。總歸想,皇上既這麼說,還是體念我這老奴才。唉……人老了,不會想事情了,也不能給主子分憂出力了。為自己身後名聲,反倒弄得身前一片狼藉!不過,務請二位代我仰叩天恩,下陳愚表,廷玉絕沒有倚功做上的心——其實也沒有什麼功勞可言——更不敢倚老賣老。就是目下處分,也覺得不足以蔽我之辜,還請聖上洞察燭照,從重處分,以為人臣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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