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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丫頭未及出大牢門,犯人們“嗷”地一聲嚎叫,一窩蜂撲到籃子邊,把何庚金的換洗衣服抓出來扔了一地,爭著抓掏裡邊的食物。除了十幾張雜合麵餅子,還有幾塊老鹹菜,兩個煮熟了的咸雞蛋。申三抓到了雞蛋,卻不敢吃,一手捏著餅子吃得噴噴有聲,說“這浪妞兒手藝不壞。真香,裡頭揉的有花椒葉兒呢——韋爺,兩個雞蛋自然是您老用了!”其餘犯人都拿著餅子、鹹菜咬得格崩崩響,吃得津津有味,喊著,含糊不清地還鬧幾嗓子二黃,有的笑說:“韋爺,何庚金總算有了常例孝敬,免了他過堂吧!”雲丫頭隔著柵門看得清清楚楚,一蹲身“嗚”地放聲大哭,任胡富貴怎樣拖拉,總不肯起身。韋天鵬一手一隻雞蛋,走過兆惠身邊,隔柵遞過一隻,笑道:

  “眼都脹出血了,眼饞麼?來來,韋爺賞你一個!”

  “!!”

  兆惠渾身血脈賁張,頭暈身顫,盯著遞到臉前的雞蛋,氣得雙眼發黑,正思量著如何懲治這獄中惡霸,冷不防韋天鵬丟了雞蛋一把緊曳著他盤在脖子上的長辮猛地一拉,將兆惠的頭夾在了柵木中間動也不能動!

  “胡總爺不能揍你,”韋天鵬看一眼正在拖雲丫頭的胡富貴,“你大約不知道,我還是老胡的把兄弟呢!——我替老胡教訓你這王八羔子!”回頭對幾個犯人道:“這傢伙身上有功夫!來,隔柵揍他!”立刻有幾個犯人吆喝著上來。韋天鵬將辮子纏在手上死拉硬拽不放,犯人們拳頭像雨點一樣打在兆惠頭上,擊在胸脯上、肚子上,還隔柵朝他身上踢飛腳。此時雲丫頭已經嚇愣了,臉上沒點血色,半躺在地下看著這幕慘劇。胡富貴剔著牙瞧熱鬧,口中兀自說:“別踢下襠,別踢下襠——這些當官的銀子堆成山,到這地步兒還一毛不拔!”那拳打腳踢一時變得更加兇狠了。

  兆惠是久經戰陣的一員悍將,這點拳腳在他身上根本不在話下。苦幹辮子被人死死拖定了,身子不能動,手中又沒有武器,只能由著人打。情急間一瞥,見腳下一個瓦罐,上面蓋著一隻粗瓷大碗,因不能彎腰,雙腿靈活地躲著腳踢,使腳尖一個勾挑,那瓦罐連碗“托”地飛起來,已是將碗操在右手,雙手“格嘣”一掰,碗已分成兩片!兆惠雙手各握一片,不啻兩把匕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過欄去直戳橫砍,兩個歹徒手上頓時著了一下,還有一個被刺中眼睛,“媽呀!”一聲滾倒在地。割傷了手的兩個也是鮮血淋漓,握著手脖子痛得歪嘴齜牙,不住口叫罵。韋天鵬遠遠扯著辮子仍不放手,呼叱:“使腳踢,踢掉他手裡傢伙!”幾個犯人見兆惠厲害,只是乍呼著空踢飛腳,再也不敢靠近一步。這時胡富貴才像是猛醒過來,對眾人斷喝一聲:“都住手!這***是什麼規矩?”

  “你現在才知道規矩?”因辮根在後腦勺,韋天鵬拉得緊,兆惠已被扯得半偏了臉,罵道:“你姓胡的等著,我不殺你誓不為人!”便用碗茬去割辮子。韋天鵬也不顧了“乾隆”身份,撤手便向東北角逃。兆惠積恨難消,又鬆開了手腳,胳臂伸過柵欄一揮,那半個碗片“嗖嗖嗖”直飛過去。正從韋天鵬左頰上猛割一下“噹啷”落地。用今日話說,是割斷了頸動脈,不能頃刻救治,與殺頭無異——只見韋天鵬頸中鮮血筷子一般筆直激she而出,直飛濺到牆上,立時撲身倒地,悶哼一聲滾了幾下雙腿直伸,渾身劇烈地一陣顫抖,一下子鬆氣,頭埋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一動也不再動了。

  滿屋的犯人都嚇傻了,有的伸脖子有的彎腰,有的口裡還噙著雜合麵餅,手裡拿著鹹菜,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紋絲不動。其餘號子的犯人也都把頭伸在柵欄邊,隔著木柱fèng向大號張望動靜。雲丫頭“我的娘……”呻吟一聲,便暈了過去。

  胡富貴煞白著臉,開門進號子,翻屍身看傷口摸脈息試鼻息,韋“乾隆”絕無動靜,翻開眼看,瞳仁已是散了,真箇命似三更燈油盡,身如五鼓銜山月,一命西去。胡富貴好半日才醒過神來,慌亂得連號子門也忘了關上,匆匆出來,大叫:“那個逃將兆惠在號子裡殺人了!——來人,給他戴重枷,上鐐子!打死這個賊囚!”

  隨著他的喊聲,十幾個獄卒蜂擁而入,見兆惠若無其事靠牆抱膝翹足而坐,立時一擁而上,“咔”的將一面四十斤柞木重枷給兆惠戴上,又稀里咣啷給他釘上大鐐。隔號那邊清理血跡,抬屍,這邊兆惠已毫無反抗能力,三個衙役手揮皮鞭,沒頭沒腦圍著兆惠只是猛抽。頓時,兆惠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只閉目咬牙忍疼,卻無一聲呻吟。昏在過道里的雲丫頭已經醒來,見這情景,撲身到柵欄邊哀告:“你們別打了,別打了……”隔號的何庚金也哭著求告:“胡爺……事由我起。要打打我,打我……”

  “這位姑娘,你回去吧!”兆惠忽然睜開眼,對雲丫頭道:“我准能連你爹救出去!”

  胡富貴怒極反笑,說道:“你可真能憐香惜玉啊!你是朝廷通緝的逃將,免不了西市一刀,還說救別人?”衝著雲丫頭就是一腳:“滾!不是你這浪茓妮子,老子能罰俸一年?”兩個獄卒連推搡帶踢打將雲丫頭趕了出去。這邊胡富貴兀自怒氣不消,親自進來劈頭蓋臉又猛抽一陣鞭子,乏了,才說道:“把何庚金帶這邊號子,他們現在是一案,叫老丈人來侍候他女婿!”此時兆惠已經昏了過去。胡富貴照他腰又踢一腳,說道:“你***甭裝死——一天兩頓鹽水燒筍准教你吃個夠!”說罷鎖門帶人去了。

  當天下午,胡富貴餘興未盡,帶著幾個獄卒又來。這次卻是有備而來,先用繩子把兆惠捆直了,帶枷平爬在地上,用竹篾條蘸了鹽水,輪著猛抽,說這叫“鹽水燒筍”。這一頓毒打與上午大不相同,上午只是皮肉疼痛,這般打法鹽水沾遍全身,竟似火燎炮烙,抽一蔑條心裡一揪,打得血花四濺。兆惠戴著枷伏身在地挺著,只能看見胡富貴的兩條腿移來移去,心中又恨又悲又痛又覺淒涼,咬牙忍著一聲不哼,又暗自對天起誓:“一旦昭雪,我不殺此獠非丈夫!”大號子的犯人們起先還有喝彩起鬨看熱鬧的,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變得鴉雀無聲,都起身撲著柵欄緊張地注視著這邊,不知哪個號子有個犯人喊一聲“好漢子”!接著幾十個人應和“好漢”!兆惠頭“嗡”地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兆惠整整昏睡了三天,醒來時發現已不在原來的號子裡,卻是一間七尺見方的斗室。不但自己躺在床上,而且還有桌子、水壺茶碗,脖子上的枷和腳上的鐐也都去了,渾身都裹著生白布。他恍惚了好一陣,看著用淨白紙糊得平平展展的天棚,下意識地抬抬身子,隔簾便見那座“慈悲”大號子矗在東邊,這才知道自己仍舊身在囹圄,只不知為什麼挪了地方……聽見“撲撲”的吹火聲,兆惠轉過臉,卻見是何庚金弓著腰蹲在地下,三塊石頭支著藥鍋子正在熬藥。號門子外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搓洗什麼。柵門角只露一隻小腳,便知是個女的了。兆惠長長吁了一口氣,幽幽他說道:“給我換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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