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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是忠誠謀國。不過,玉泉山水好,難解近渴。”訥親左右思量,自己的布署天衣無fèng,咬著細碎的白牙笑道:“過了春旱,這個仗就更不好打。天時我們占著,大家齊心合力,就占了人和。打下下寨,地利就是敵我共險,我們攻下大金川站穩,再令西南兩路同時進兵,這樣,聯絡會戰就便捷得多了。就這樣定了。諸將聽令!”

  將軍們“刷”地一齊站起身來。

  “由我親率馬光祖部、蔡英部兩萬人馬,三日內集結松崗,然後進擊。限三日內,松崗糧庫的被服軍資糧油菜蔬全部轉運刷經寺大營,仍由兆惠、海蘭察部護理。駐黃河口的兩千綠營兵向大金川佯動,牽掣莎羅奔兵力,原駐三段地的方維清進駐黃河口,防止莎羅奔乘虛攻我大營……”他眉棱骨低低壓著,用自信的目光掃視眾人,待眾人一一答應聽命,正要說話,兆惠卻道:“松崗庫內除軍用被服輜重,僅糧食就有五千多石,我只有不到四千人,三日之內無論如何也辦不下這個差使!”海蘭察接口便道:“情願隨訥相前去下寨打仗!”

  訥親臉上閃過一絲不快,說道:“被服輜重可以不動,其餘的人一律運糧!”兆惠毫不介懷立刻說道:“誰來護糧?”張廣泗道:“用中軍護營的五百騎兵!”海蘭察一哂,雙手一稟說道:“標下也願隨訥相前陣殺敵!”訥親厭惡地看了看這兩位青年,愈看愈覺面目可憎,再不想和他們囉唣,冷冰冰說道:“可以。你們隨大軍行動,中軍大營和松崗糧庫由廖化清接管,聽張廣泗節制!”

  “扎!”

  將軍們齊應一聲躬身退出。偌大的候見廳里只剩下訥親、張廣泗、勒敏和李侍堯四個人。勒、李二人知道兩個人還要計議軍務,也就起身告辭。李侍堯笑道:“我和勒兄不能插問軍事,是皇上特諭,請二位鑑諒。明日餉錢押到,我就要到貴州。勒敏兄也要回成都督糧。兆惠、海蘭察他們年輕氣盛,但有糧餉,我軍立於不敗之地,這話十分中肯,盼二位大人留意。如還用錢,請發函雲南銅政司我那裡,一定鼎力相助!”說罷二人一揖別去。訥親見張廣泗神情恍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因問道:“平湖,你似乎心事很重?”

  “兆惠和海蘭察精明啊!五百騎兵護這糧道,我思慮不周,萬一有失,就要累及全局。”

  “平湖太多慮了。”訥親笑道:“莎羅奔沒有那麼大的兵力,他也不是神仙!這樣,三段地的兩千駐軍不再向黃河口,調到中軍聽你指揮。”

  二計無成算訥相敗陣批亢搗虛莎帥逞豪——

  清兵費盡全力,調集兩萬人馬用了將近四天。在松崗集結一天,海吃大嚼了幾餐,馬光祖率五千人向下寨西北運動,堵住通往甘孜道路,蔡英率八千人淌糙地,截斷大金川和下寨聯絡,迎擊來援之敵。訥親親率七千餘名中軍正面攻擊。三門無敵大將軍炮對著土寨門不住地轟擊了半個時辰,炸得城門成了一片廢墟,方才舉紅旗命兵士衝擊。

  訥親不禁大喜,當即揮令廖化清帶兩千名軍士從城門缺口進擊。可煞作怪的是,大炮轟擊時城中毫無動靜,一待兵士攻擊,堞雉上立刻旗幟招展,中間還掛著“大清金川宣慰使莎”的大帥旗,無數藏兵手持弓箭機駑,she得飛蝗激雨一般。廖化清也真是悍勇,甩掉了甲冑打了赤膊,一手舉盾,一手提大寬邊刀,大呼:“哪個婊子養的敢退一步,老子犧牲了他***!”喝令“決沖”!幾千人鬥志愈昂,大發一聲喊“殺呀”!領頭的二百多人便衝進城門缺口,城周的一千多人冒著箭雨,人力架起木梯,揮刀登梯而上。

  眼見就要得手,突然城上“呼呼啪啪”,到處響起火槍聲,已經攻上城的幾十個兵猝不及防,被守城藏兵刀劈斧剁,卸得一塊一塊扔下來。攻城的清兵被霰彈打得哭爹叫娘,退cháo的水一樣狼奔豕突回營。廖化清呼喝不禁,正要揮刀殺人,一團黑霧一樣的霰彈打來,左胸左臂被鳥銃打得蜂窩一般,他大叫一聲“***!”唿嗵一聲倒在泥水裡。與此同時,攻進城裡的一二百人也發出一片呼救聲,只有一二十個兵士帶箭逃回本營,氣喘吁吁向訥親報說:“訥訥訥——相!城門裡布的都是泥潭,弟兄們都陷進去了——快想辦法,快,快救!”說著說著,城裡的呼救聲也就沒了,只留下一片可怖的寂靜。

  “今天收兵,明日再說!”訥親驀地一陣心悸,出了一身冷汗,強捺著驚慌命道:“受傷的兵連夜送回刷經寺,廖化清也送回去,如果傷勢重,就送成都!”因見海蘭察和兆惠都蹲在濕漉的糙地上察看廖化清的傷勢,訥親心裡突然泛上一股厭憎之情,因命:“廖化清受傷,所部兵丁由你兩個帶!”說罷回頭便走。

  兆惠懷裡抱著奄奄一息的廖化清,海蘭察端著一碗鹽水,用生白布揩拭著傷口上的血污泥漬,廖化清暈迷中口中兀自喃喃譫語:“先人板板的……這仗怎麼弄的?訥相,得換個打法……”兩個人都正悽惶,見訥親看都不看廖化清一眼拔腳就走,心中都是大怒!兆惠頰上肌肉急速抽搐了幾下,沒吱聲。海蘭察咬著牙罵道:“日他血疙瘩奶奶!騾子病了主人還要看看呢!”

  “海蘭察你說什麼?”

  正走路的訥親聽見海蘭察罵娘,卻不甚清楚,止步回頭問道。海蘭察梗著脖子道:“我說日他血疙瘩***——”他突然覺得兆惠在腿上捅了一下,改口接著道,“——我們非要從城門打麼?”他已換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苦笑臉。

  “晚上再議!”訥親情知他說假話,卻也無可發作,答了一句,掉轉頭便去了。兆惠小聲道:“他盯上我們兩個了,起了報復心,小心著點……”海蘭察“呸”地唾了一口,說道:“以後的事誰料得定?現在他還得用我們!”

  夜幕降臨了。月亮像半個被撕開的燒餅,在緩緩移動的雲層中半隱半現,把大糙地映得一片蒼暗,廣袤的穹窿罩著一攤一攤的泥漿潦水,還有略略起伏的糙埠一直向遠處無邊的黑暗中延伸去。隨著微風蕩來蕩去暮靄似的輕霧,略略帶著腐糙爛根的腥臭味。暗雲、月色和輕霧包圍著星星點點亮著燭光的清兵營盤,隨著流蕩的霧,本來就昏暗不明的燭光也若隱若現,很像夏日墳地里的團團磷火。糙地的夜本來就荒寒淒迷,偶爾傳來巡邏打更的鑼聲,伴著的的篤篤的梆聲,反而更顯現它的蒼涼。

  在訥親中軍大帳南邊約一里之遙,默默行走著十幾個藏人,穿著一色油乎乎髒兮兮的羊皮袍,被泡脹了的羊皮靴子在泥水中茲咕茲咕地發出古怪的響聲,有時停下來,少頃又接著走路。

  領頭的藏人個頭很高,他的皮袍似乎小了一點,緊繃繃裹在壯得公牛一樣的身軀上,袍子下擺勉強蓋住了膝。藏人多是膚色黑紅,可在如此朦朧的月色下,根本看不出來,只有那偶爾一抹月光灑落下來,才模模糊糊能看到他方臉上濃重的眉,略帶平直的鼻子和方闊的嘴。這就是統領大小金川方圓數百里,率領七萬藏民的金川大土司,公然與官軍扯旗對壘的莎羅奔。他身後緊跟著自己的老管家桑措,還有個喇嘛仁錯活佛,都是年過花甲了,步履仍十分健捷。喇嘛身後,還站著一個嬌小玲瓏的中年婦人,寬大的皮袍套在身上,也顯著不合體。她叫朵雲,自小和莎羅奔青梅竹馬,卻陰差陽錯嫁了莎羅奔的哥哥色勒奔。在一場可怕的決鬥中弟弟殺死了哥哥。她現在是莎羅奔的妻子。此刻她瑟縮在皮袍里,亦步亦趨地跟在丈夫身後。莎羅奔發覺她仿佛有點步履艱難。站住腳,用藏語問道:“朵雲,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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