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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扎,”朵雲凝睬著一片連一片的“磷火”,怯怯地說道:“敵人太多了。我……我有點怕!”

  莎羅奔走近了她,一雙粗大的手握了握她的雙肩,久久才嘆息一聲,沉重地說道:“惡狼面前,最忌的就是怕,這是老故扎常說的話。”他鬆開了她,對仁錯活佛和一眾衛隊說道,“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這裡歇息計議。”

  “故扎,”站在身邊的桑措,蒼老地咳一聲,說道:“是不是請夫人帶著孩子離開金川,旺堆那裡可以藏身的。”莎羅奔搖搖頭,說道:“敵人強大,占了天時,我們要占地利人和。送走妻子,我就會失去兄弟父老的尊敬。我的妻子兒女要和我一起,打到最後一兵一卒!朵雲,你說對不對?”朵雲單手護胸垂下了頭,她的聲音多少有點發顫,“是的!我的故扎。你這話我已經告訴了我們的兩隻小鷹。”說完,便背轉臉拭淚。

  莎羅奔望著大片相連的清營,覺得自己的眼淚就要涌了出來,忙收攝心神,口氣變得斬釘截鐵:“我們沒有別的出路,只有集中我們的全部兵力,打敗迎頭這個訥親。他們攻下寨,其實是想在大金川久占,然後調南路和西路的官軍攻取刮耳崖和小金川,逼我們東逃或者在這幾百里包圍圈中鑽山林流亡。我原來聽探報,南路和西路都向小金川推進,真是十分擔心。要知道,他們的總兵力比我們全族人口還要多出三分之一呀……”“故扎!”仁錯活佛手捻法珠,沉吟著說道:“達賴喇嘛來信,說清兵勢大難敵,我們可以舉族遷到藏地,他劃五百里糙場給我們。”

  “不行。”莎羅奔說道,“敵人沒有我們熟悉道路,從金川逃出去是不難的。但要繞乾寧山,再翻夾金山,要攻取上上瞻對,再走幾千里山路,一路上是多大的傷耗?青海到拉薩的道路比我們還要近,崗乾巴部落遷到西藏,八萬人只有四千人活出來,這和全族拼死一戰有什麼分別?”見大家沉默,莎羅奔果決地說道:“逃亡一計絕不可行。投降,自己捆了自己,屈辱地到他大營里乞求活命,這是乾隆博格達所要的。那即使活著,也像死——不,比死了還要難受——不但我們自己,連我們的子孫也要蒙羞受辱!還是我在小金川戰前的話,只有一個‘打’字,打贏了再言和!”

  正說著,遠處叭嘰叭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近來,似乎有人在泥地里快跑。眾人回頭驚覺地看著,直到跟前才看清,是專管傳信的小奴隸嘎巴。嘎巴一路快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久才定住神,報說:“大故扎莎帥,活佛!小金川那邊來信,說漢狗子們的兵開到丹巴和黑卡就駐紮了下來,在那裡築木寨。還有,三段地的兩千兵開到黃河口,已經扎了營盤,不知為什麼又向刷經寺開去。”說完,向莎羅奔和眾人躬身一禮,踅轉身跑步又去了。

  “主人,”桑措老管家在旁說道:“這樣看來,我們應該回小金川。把下寨和大金川燒掉,留給這裡的清兵。先打他的西路,繳獲些糧食。再和北路軍在金川周旋。我們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在餓肚子……”仁錯卻道:“這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下寨和大金川落入訥親手中,全局就亂了。即使打下丹巴,也還是個逃亡。調我們全軍,在這裡就和訥親決一死戰。打爛了蛇頭,蛇身子好辦。”

  莎羅奔一直在靜靜地聽,他眯fèng著眼,瞳仁幽幽閃爍著,忽然一個念頭湧上心來,仰頭哈哈大笑。眾人都被他笑得一愣,朵雲正要問,莎羅奔笑指刷經寺,說道:“西路軍南路軍移防逼近,真的是嚇了我一跳,三路齊進金川地,雖然笨,我們勢單力薄,確實無法應付。這個訥親,我看比慶復一點也不高明。他的兵力都在這裡了,刷經寺到松崗一路還在運糧,也要護糧的軍隊。他是笨人下棋,死不顧家啊!”說著,轉身對一個隨從頭目吩咐:“你現在就去,傳令下寨我們的守軍,四更天之前全部撤到這邊的潦清寨。大金川的七千藏兵也撤出來,到潦清四千、羅渭寨三千。我要——”他獰笑一聲,“抄斷他的糧道,包圍刷經寺,看他是回救不回?”

  眾人聽了個個喜顏悅色。仁錯笑道:“莎帥這著棋走得狠!訥親敢傾力來攻下寨,是料著潦清和羅渭到刷經寺都是泥漿深潭,沒有路可以奔襲他的老營。他們忘了我們是藏人,忘了這糙灘泥地里有我們自己的路!這樣打,攻下刷經寺也不是難事。”桑措也變得興高采烈,呵呵笑著說道:“這樣好!他們正往刷經寺運糧,糧食我們也有了!”

  “圍刷經寺,不要攻下來。”莎羅奔舒眉笑道,“待訥親回師,潦清的四千人可以截殺一陣,把他們分成兩段。先圍魏救趙,再圍城打援。對,就這麼辦!”桑措惋惜地說道:“這樣我們就捉不到訥親和張廣泗了。”

  仁錯活佛思量著,說道:“故扎,你慮得真遠,還要留著講和的餘地,什麼圍魏呀打援呀,漢人的東西怎麼知道那麼許多?”

  “我在內地闖過世面,懂漢語能讀書,是跟著漢狗子學的。”莎羅奔格格笑著,“人家是宰相、大將軍,我活捉過來,乾隆的面子怎麼下得來?”他高興得回身,雙手猛地舉起朵雲,笑道:“我看你不必再為孩子擔心了。這仗打贏後,你去北京,見見岳鍾麒老爺子,想辦法和朝廷講和!”說完,放下愛妻,已是斂去笑容,“我們到潦清去——把小金川捉到的漢狗子清兵全部捆送下寨。明日叫他們自己打自己!”

  訥親當晚一夜計議,儘管百不情願,還是採納了海蘭察的建議,從下寨南邊選一段稍低一點的寨牆攻擊。但這以來,就得挪動那四門重逾干斤的“無敵大將軍”炮。這樣的泥糙地,炮車根本不能派用場,於是現扎木排,挽了繩子,每門炮用一百個人拖,生拉硬扯,人人累得屁滾尿流,總算午前將炮位安置停當。剛好這時松崗運來了李侍堯送來的牛肉乾,訥親下令“每人一斤,吃飽廝殺”。軍士們大嚼一頓,待訥親紅旗指揮令下,立時間響起石破天驚般的炮聲,頃刻間寨南硝煙滾滾,撼得糙地都籟籟發抖。

  這裡的寨牆比寨門薄得多,只轟了二十幾炮便坍出了兩丈來寬的大豁口。兆惠和海蘭察掣劍在手,齊聲大叫“衝進寨子,後退者斬——殺呀”!兵士們“嗷’聲怪叫,持刀挺矛,出窩黃蜂一般衝上去,海蘭察和兆惠都是一身大紅袍,右手提劍左手握盾,緊隨著兵士直奔寨牆,衝鋒的兵士們昨天被箭雨嚇怕了,也都眼望著堞雉腳底下跑,絆得筋斗流水的也就不少。

  人人都預備著挨箭,不挨箭反而更加警惕。十幾個衝到豁口的兵士一身煞勁,看看城上無人,倒莫名其妙地站住了腳步,小心翼翼提刀躡腳兒東張西望,弄得後邊的人也驚疑不定,海蘭察大罵:“操你們祖宗的,為什麼不殺進去?”說著和兆惠一前一後上了寨牆。兩個人睜圓了眼看,只見婉婉蜒蜒的土寨牆頂,垛口後是踩得光溜溜的通路,果然寂無一人,微風下只見通道邊的枯糙,不勝寂寞地瑟瑟抖動。寨門裡一排排土房糙屋,被拆得七零八落,一條條巷弄滿地都是碎木條、破門板、羊糞和駱駝毛。除了幾聲狗吠,連半個人影兒也不見,生生的是一座死城。兆惠和海蘭察正在發愣,訥親已經傳話詢問:“寨里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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