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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入雲拭淚雪涕嘆道:“也不單是這一條,我姓燕的橫走五湖四海,天下有名的響噹噹漢子,一個不留神落網,出幫賣主,帶著官兵討伐舊門。這個筋斗栽死了我!江湖上有風聲,無論哪一門,都在懸金要我的人頭,我……成了不忠、不義、不仁、賣友求榮之人……我是完了……”他仿佛不勝其寒,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得厲害,用熱氣哈著十個蒼白得沒點血色的手指,目中滿是憂鬱、恐怖和無望,盯著店門口懸著的那盞燈,那盞燈好像就是他自己,通靈性似的在深秋的淒風苦雨中晃動著,滴溜溜打著轉兒。連黃天霸也突然覺得驚悸不安起來。

  “你有這份心,為什麼不去救易瑛?”鄰座一個人突然插口說道。

  黃天霸和燕入雲同時大吃一驚。那人就坐兒轉過身子來,燈下看得分明。居然是雷劍。她身著灰府綢夾袍,套著一件古銅色套扣坎肩,用譏諷的目光盯視著這兩個男人。她身後幾個大漢也都站起身來,幾乎與此同時,外邊幽暗的燈影底下,內店影壁後,十幾個穿蓑衣的漢子也都倏然跳了進來,將他二人圍在壁角,怒目相向。驚怔之餘,燕入雲才看清為首的是雷劍。豆大的冷汗珠子立時滲出額頭,強笑道:“啊是……是雷妹子啊……你們你們……教主呢?胡大哥,你……你也來了!”

  “把刀交出來!”

  雷劍壓著嗓子喝道,看著兩個漢子解下了他們的腰刀,冷笑道:“今日我們找你找了一整天,想不到桶還落進井裡。黃天霸,把令牌交出來!瞧著有方才那席話的份上,出城我放你們回來!”黃天霸腮上肌肉抽搐一下,挑著劍眉略一思考,冷笑道:“哪有帶著令牌到這地方的?野丫頭不通世事!”

  “那就請你帶我們出去。”

  “沒有令牌連我也出不去。你們不是能呼風喚雨,騰雲駕霧麼?不是會飛檐走壁麼?要那個東西幹什麼?”黃天霸臨戰經驗極富,愈是身處危境愈是鎮靜如常,一邊琢磨著脫身,臉上毫無懼容。說道:“請你們教主出來,我有話要說。”

  雷劍沒有理會黃天霸,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燕入雲,說道:“快說,全城幾時行動?出多少官兵?易教主現在哪裡?”黃天霸見燕入雲閉目不答,料是他也在思量逃脫辦法,遂道:“你問得奇!你們教主在哪裡,該是我問的話——”話未說完,胡印中早一巴掌在他左頰上打了個脆響。“閉住狗嘴!你這給狗當奴才的奴才!”黃天霸絕不反抗,呵呵笑道:“今日落到你們手裡,還有什麼話說?你們把天霸碎剁到這裡,我也自覺比賊子逆匪高貴些!”雷劍只是追問:“易主兒現在還在南京?她在哪座香堂?姓燕的,你不說,姑奶奶叫你死不了活不成!”黃天霸便用腳輕踩一下燕入雲腳尖。

  “好,我說——”燕入雲獰笑一聲,雙手在桌下托桌子暗暗用力,那桌子竟像活物一樣騰地彈起老高。黃天霸絕不遲疑,袖中兩包石灰粉和著六支袖箭只在一眨眼間便撒了出去,屋裡頓時漆黑一片,瀰漫著的濃霧嗆得人一片咳嗽聲。

  胡印中早已知這二人好狡異常,想不到這麼多人貼身威逼著,竟然敢突施奇襲,見黃天霸揚手,便大喊一聲:“雷劍小心,暗器!”劈刀向黃天霸抹去,卻碰在一隻磁碗上,稀哩嘩啦一陣響。人人蒙頭閉目,只見人影幢幢,呼喝之聲不絕,卻誰也不敢亂用兵器,便聽有人呻吟:“打著我了!”有人叫:“這是什麼,粘乎乎的?啊,血!”雷劍叫道:“都不許嚷嚷!把燈點上——他們上了梁!”她揚手就是一鏢。胡印中聽燕人云“哎喲”一聲,舉刀上搠時,聽房上屋瓦“嘩”地一響,燕入雲已破屋而出,魚躍上了房頂。胡印中用刀猛地拋戳上去,卻被黃天霸在樑上“當”地一格,頓時火星四濺。黃天霸身上似乎有打不完的暗器,一手用刀支吾抵擋下面的刀棍飛鏢,一手不停地居高臨下揮灑。打得下面鬼哭狼嚎,往桌下櫃後亂鑽。那燕入雲在房頂上跳腳大叫“反賊!紀家店裡有‘一枝花’黨徒!快來人吶——”頓時便聽遠處、近處大鑼篩得響成一片,巡街的兵卒打著一串串燈,火蚰蜒一般急速向紀家店方向遊動。馬蹄聲、斥令聲,風雨中腳步踩在泥地上的叭嘰聲混成一片,給南京城的深秋雨夜憑空增加了幾分恐怖和不安。雷劍眼見徒眾們一個個都乘機奪門溜了,見胡印中還傻乎乎的和黃天霸廝拼,一跺腳道:“快,石頭城上我們有人接應!”拉著就跑。

  黃天霸和燕入雲一個從房上跳下,一個從屋裡躍出,此刻滿街都是火把燈燭,到處都是人影,哪裡還能見到雷劍的影子。黃天霸見官軍縛住五六個人,喝令:“全押到總督衙門!——入雲,帶上人——你看我的徒弟們都來了,到石頭城上去!”燕入雲暗地苦笑一下,答應道:“走吧!”

  雷劍拖著胡印中躲避著搜捕的官兵,在迷魂陣一樣的巷道里鑽來鑽去。她機靈得像燕子,滑得像泥鰍,幾次被官軍張著,都閃避逃開了。他們不往石頭城方向,徑直向燕子磯一帶逃去。

  此刻的雨已經小了,西風還在一個勁地吹。寂寥的高堤上栽滿了子孫槐,叢叢灌木黑黝黝地伸向不可測的暗夜深處。長江漲著秋汛cháo,黑地里看不清水色,發出不間歇的咆哮聲。一浪涌一浪地向堅實的大堤拍去,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在空中散去,落下,頃刻又重複一次,擊得堤石都微微撼動。舉目四望,只能綽約看見碼頭上由泊船里閃爍出明滅不定的幻火。那子孫槐柔韌的枝條,在風雨中時而被颳得壓倒掃地,時而又挺起濕淋淋的身子。除了風聲、雨聲、浪濤聲和秋葉顫抖的簌簌聲外,幾乎什麼也沒有,整個世界都在它們的喧囂之中。

  “現在怎麼辦?”胡印中見雷劍嬌小的身軀裹在獵獵抖動的袍子裡,縮著肩躬著腰,忙脫下袍子給她加上,歉疚地說道:“雷妹,別怪我,我是想救易瑛一次,恩怨扯平,不然我們這輩子心也不會安寧。要聽你的話,不至於吃這麼大虧。他們捉去的都是小角色,回頭我們再設法救吧……”見雷劍不言語,胡印中料是她仍暖和不過來,拉她斜靠在一個避風的樹窩子裡,讓他偎在自己懷裡,攏著她一頭濕軟的秀髮,繼續說道:“我是個笨人,沒心思,被世道逼得走黑道,走到這一步兒,並不敢怨命——也總算見著了世面。現在我也想了,咱們避得遠遠的,找一個有水、有柴的山窩兒,我會種莊稼,你也學會了織布,誰也不來往,咱們自種自吃,將來我們有了崽兒,就過好了……”

  雷劍氣息微弱地哼了一聲。胡印中摸了摸她額頭,不禁全身一顫,說道:“雷妹,雷妹!你燒得厲害!是涼著了?”雷劍這才從半昏迷中醒轉來,見是在胡印中懷裡,滿意地笑了笑,說道:“胡哥,你的話我恍惚中都聽見了……我高興,真的高興……我肩上著了姓黃的一鏢,流血太多……這地方,這地方不能久留,不安全,要走……”胡印中一摸她腋下,果然又粘又濕,這一驚非同小可,“嗤”地撕下褂子前襟替她隔著衣裳紮好。說道:“先找藥鋪子,找郎中要緊,走!”就抱起她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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